第904页
她提气踏出一步,不知是对李长安,还是对自己,轻轻道了一声:“我去了。”
这一刻,李长安恍然明白,这个女子并非真正在意什么破境,什么契机,只是因为李长宁是她的姐姐,而已。
李长安不再言语,开始闭目养神。
辗转近万里的捉对厮杀,莫说陆地神仙,便是天上神仙也难以消受,足可见一路悠哉而来的韩高之可怖之处。
白日里的荒漠烈日炎炎,出了古阳关一路笔直前行的麻衣男子仍旧走的不急不缓,他微微眯起眼,有些扭曲的沙地平面上似乎有个小黑点,待逐渐走近,小黑点慢慢清晰,女子一身玄衣,黑纱蒙眼,容貌身姿俱是平生仅见。
隔着十数丈的距离,韩高之停下脚步,平声静气道:“老夫不杀无名之辈。”
玄衣女子取下腰间佩剑,平淡道:“薛东仙。”
貌若中年却自称老夫的韩高之哦了一声,“有所耳闻,北契杀手榜第一人。”
薛东仙另一手按在剑柄上,韩高之又道:“听说你是薛弼后人,老夫平生最佩服这些有胆气又有骨气的读书人,薛弼是其一,所以今日老夫不打算杀你,可你若执意阻拦,那便……”
话音未落,剑已出鞘。
一道精纯剑气如潜龙出渊,裹挟着黄沙,直衝韩高之面门。
薛东仙的剑招已返璞归真至极,一剑在手,一剑仍在鞘。
韩高之双手负背,不动如山,剑气仿佛撞上一面无形高墙,止步于几步之遥,顿时烟消云散。
韩高之又哦了一声,“子母剑?有些意思,姑娘不妨双剑出鞘,看能否破老夫气障。”
薛东仙当真如他所言,丝毫未曾犹豫,另一手抽出子剑,开始大步狂奔。
如此境界悬殊,任何剑招在韩高之面前都形同虚设,甚至有关公面前舞大刀的嫌疑,但薛东仙妄想以力对力,更是痴人说梦。
但有些时候,不自量力,也并非全然自寻死路。
二人身形交错的一瞬,子夜歌双剑的剑尖骤然迸发出璀璨剑芒,比烈日当空的白昼更加刺眼百倍。
剑痕所过之处,留下一道宛如流星般的白虹。
韩高之面前,好似有一堵看不见的高墙轰然崩碎,他鬓角的一缕发丝,在身后的薛东仙站定身形时,缓缓飘落。
而后。
薛东仙猛然双膝跪地,嘴角渗出一丝鲜血,额头瞬间汗水滚滚。
韩高之微微扬起嘴角,这位天下第一人忽然有种后生可畏的感慨,但这个念头仅是一瞬即逝。
接着,面前再无阻拦的韩高之继续前行。
一步,即百丈。
方圆百里皆无人烟的荒漠中,一袭青衫撑剑而立,黄沙滚滚,衣袂飘摇。
十丈开外,是麻衣麻鞋的中年男子,不知何时原本乌黑的两鬓渐染白霜,但精气神却犹如旭日东升,比之出东海前有过之而无不及。
二人皆是黄沙扑面满身尘土的狼狈模样,除了装不出来的高人气势,看不出半分武道大宗师的风范,就二人的行头而言,实在有些掉价。
这般场景,在此之前已经上演过好几次,大多数时候都是李长安一击不成立即收手遁逃,然后分明胜券在握的韩高之也从不乘胜追击,好似一个极有耐心的师父指点徒弟一般点到即止,只不过喂招的方式过于另辟蹊径。
韩高之双手负背,举目遥望,目光跃过青衫望向其身后更远的地方,那里有座关隘,名叫剑门关,埋着北府军五万枯骨。
韩高之轻笑道:“你以为引老夫来此,你便有胜算?”
李长安微微摇头:“先前薛东仙拦你时,怕是已惊动了王府的谍子死士,说不准燕白鹿此刻就已领着几千铁骑出城了,赶到这里即便快马加鞭也需一日一夜的脚程,那时你我二人大抵也就分出生死了。”
韩高之点了点头:“老夫可以答应你,不杀无辜之人。”
李长安歪头一笑:“那本王还得替北雍将士感谢你的不杀之恩?”
与人斗武从不啰嗦的中年武夫显然听出了言辞间的冷嘲热讽,也就不愿在嘴皮子上浪费功夫,大大方方抬起手示意对方尽管放马过来。
李长安缓缓闭上眼,韩高之屏气凝神。
二人同时一气登顶。
武道巅峰到了与天差一线之隔的境界,招式形态皆如无物,就好比再如何精妙绝伦的剑招刀法在绝对力量面前都不过是花拳绣腿一般,薛东仙悟性之绝便在于此,只可惜缺了几分契机时运,倘若此番与韩高之一战抓住了那一点玄机,便如过江之蛟,一朝遇风便乘龙。而此二人则如同站在世间两座最高的山顶上,芸芸众生只能在山腰或山脚抬头仰望。
天边云层渐厚,似有异象横生的前兆。
李长安周遭风云突变,大风狂卷,青衫袖袍猎猎作响。
另一边,以韩高之脚下为圆心,刮起一阵黄沙龙卷,扶摇直上。
仅声势而言,二者似乎势均力敌。
李长安双目缓缓睁开一条缝隙,眼底划过一抹紫金之气,撑剑的双手微微上抬,不公古剑出鞘半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