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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长安抹去嘴角血迹,长叹了口气,果然不出所料,要想不近身便伤及韩高之简直痴人说梦,可惜她这副四处漏风的仙人体魄实在禁不起这般折腾,那日若未在龙泉山庄硬接下那百里一剑,尚有几分硬拚的资本,要知道,韩高之的拳头可比刀剑硬了不止十倍,堪称人肉神兵。
韩高之的嗓音随风传来:“李长安,若不想死的太快,趁早拿出点看家本事来,否则莫怪老夫下手不留情。”
李长安一阵苦笑,什么看家本领,想当年她一剑走天下,谁能接得住?后来虽然吃了不少亏,也抢了一整座钓鱼台的武功秘籍,可那些寻常武夫眼里的绝世武功,在她看来就好比街头卖艺的花把势,中看不中用。更何况,天下武功虽千机万变,但哪一招哪一式又能入得了韩高之的法眼?
李长安握了握手中剑,抬头仰望,远处未完全散去的风沙浑浊不堪,与青天白云之间隔出一条绵长的分水线。
天地一线。
生死一线。
一袭白衣跃上心头,李长安畅怀一笑,二指抹过剑身,紫金升腾。
洛阳,你曾在东海的那海天一剑,且看我学去了几分精髓!
李长安轻声念道:“合天。”
天边云层骤然低垂,好似老天爷被强行按下了头颅!
仙人抚顶受长生,我抚仙人断长生!
曾有江湖先人如此形容过归真境的气象。
一品万象归真,一气可吞山河。
照此说来,若到了陆地神仙那便是一气可吞天地的超凡景象。
眼下呈现在韩高之眼前的,便是许多人一辈子想见都见不到的壮阔风景。
天地一线,黄白分明,比起那年在东海,那个腰悬黑白双剑的白衣女子手笔更大,剑气更盛,仿佛这方小世界中除却两人唯有剑意。
当今天下除了韩高之,换做任何人恐怕都早已被这铺天盖地的剑气撕烂,连一丁点骨血都不会留下。
滚滚云层愈发低垂,不时伴有呜咽声,仿佛风也在哀嚎。
此时流沙城内若有人抬头东望,便可瞧见这匪夷所思的一幕,周遭仍旧是晴空万里的平和景象,连风沙都显得格外温柔,唯独那一处,似有一只看不见的手,突兀从天上按下人间,此手掌之大,隔着百里仍清晰可见。
一隻不知从何而来的飞鹰盘旋于半空中,离着二人战场尚有十数丈的高度,不知撞上了什么,顷刻间爆裂成一团血雾。
方圆十里,绝无活物。
仅存一线生机。
而这一线,只剩三丈之高。
李长安双手横在胸前,摆出撑剑的姿势,不公古剑的剑尖却未触及沙地,而是凌空悬停。她抬眼看向那道处于天地中心依旧纹丝不动的高大身影,嘴角溢出几缕紫金气息,掌心往下压了半寸,那道看不见的天线便低垂了半丈。
韩高之无动于衷,浑身皮肉泛起微红。
李长安再度压下半寸,剑尖触地的一瞬,大地开始颤动。
视野内,白色的云,黄色的风,在一线交界处互相撕咬,一片混沌。耳边风声与破空声此起彼伏,不分你我。
阴曹地府,鬼哭狼嚎,大抵就是这幅场景。
模糊中那道高大身形依稀可见,只见韩高之缓缓抬起一隻手,举过头顶,似要撑起低垂的云层。
顶天,立地。
任你李长安磅礴剑气压人间,我韩高之一人顶起便是!
李长安微微张开嘴,更多紫金之气流淌溢出,不公古剑再压一寸,剑尖没入沙地。
此时天地之间,仅剩一丈。
韩高之终于抬起另一隻手,双手擎天,皮肉之下金光流转,却并非释门中的金刚不败,而是比之仙人更恐怖的天人体魄。
饶是如此,在韩高之双手探入云层剑气中时,仍是不可避免的绽开朵朵细小血雾,只是剑气流转之快,根本瞧不见血珠便被瞬时搅碎。
李长安此时缓缓吐出一口紫金之气,而后猛然将半个剑身压入大地。
刹那间,天地相合。
风云静谧。
咔嚓一声崩裂的轻微声响。
不公古剑剑身出现一道细微的裂痕。
李长安缓缓低头,一颗血珠从她眼中滴落,在半空骤然静止不动。
与此同时前方混沌,似一张被人收起的画卷,且胡乱卷起揉成一团,瞬间云开日照,那颗血珠在日光下尤为鲜红。
天开清明仅一瞬光阴,当那滴血重新落入砂砾,一声巨响震天动地,排山倒海的气机霎时遮天蔽日,仿佛吞没了天地。
半晌死寂过后,待混沌逐渐散开,韩高之依旧顶天立地,只不过双脚深深陷入地面,黄沙埋过小腿肚,双手亦是鲜血淋漓,深处可见白骨。
李长安模样更为凄惨,身上青衫处处血迹斑斑,无一完好,血水沿着指尖滴滴滚落。
可若说两败俱伤,尚为时过早。
韩高之又露出那种久违的酣畅笑意,三十年前人人可伤他入骨,三十年后已无人可近他周身三丈以内,此时此刻他终于有些明白,那些江湖先辈曾经也尝过的独孤求败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