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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低头看了眼手里的无名书,喃喃自语道:“天道人间与老夫何干,唯有醉来明月,醉后清风……可是啊……”
他大袖一挥,将书高高抛向夜空,书页犹如大雪落下,他朗声大笑:“天上众仙三百万,我要让你们看看,这人间何其壮阔!”
北凉道的战事仍旧如火如荼,好似两北双方都憋着一股劲儿,要在年关之前分出个胜负,谁赢了,年夜饭桌上就有好酒好肉,输了的就自己喝西北风去。
北契大军从最开始的疯狂攻城,到使尽了浑身解数,始终被拦在西面君子关的关外,寸步不得进。卧风城也在虎口城失守之后缓过了一口气,但这都算不上什么好消息,听说北契王帐从北院紧急调遣了一批军机参谋前往西线支援,在这些祖辈皆是春秋遗民的有识之士出谋划策下,北契大军的进攻显然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有章法,不再一味靠着悍勇衝锋陷阵。
简而言之,就是敌人越来越奸猾狡诈了。
一个本就体魄健硕武力超群的大汉开始懂得动脑子了,这对于北雍而言,绝不是什么好事。但好在,北契的南庭与北院之间有着一道多年积攒的嫌隙,要想在短时间内让手脚绝对服从脑子也并非易事,留给北雍的可趁之机不能说很多,只是会越来越少。
同样临近边境的北平郡,相比起身处战火当中的北凉道两郡,就要太平的多,莫说北契大军,连根马毛都瞧不见。北平郡与泷水郡这对时常被北契大军遗忘的难兄难弟,如今后者倒是一鸣惊人,只不过代价太过惨痛。
北平郡那位作威作福多年的朱老将军倒台,已经是数月前的事,新上任的统帅将军是个从青野郡来的外乡佬,倒不是本地官僚看不起这个三十出头就一步登天的青年将军,姓关的原本就不是北雍人,加上并无功勋在身,仅凭一身过人武艺就想在边关军中立足实在难以服众。曾经与朱家沆瀣一气的官员世族,对于官场倾轧那套把戏最是熟稔,只不过没想到姓关的更加狠辣,当着众人的面亲手宰了几个官秩不高的跳梁小丑,众人义愤填膺,连夜上书给北雍王府,结果所有的弹劾统统都如泥牛入海,莫说惊起波澜,连个小水花都不曾瞧见。也有些人不顾僭越之举,写了密奏送往长安城,但他们不知道,这些状书不等出北平郡就给拦截下了。等到这些人终于醒悟过来,头顶的官帽子早已摇摇欲坠,可就在大家伙儿都等着脱下官服回家种田时,新修缮的统帅将军府并未有大动干戈的迹象,只是象征性的摘掉了几顶不痛不痒的官帽,这就是在告诉上西道的所有大小官员,我关青山不是不讲理,但你们若给脸不要脸,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这场并未掀起多大风浪的“政变风波”,倒是对相隔较远的瘦驼县没有丝毫影响,陈为康依旧稳坐县令之位,那个得罪了王爷的洪府子孙洪士良明面上仍旧是个手下不过几百人的小校尉,相较之下,从古阳关“发配”来的赵姓小卒就很是惊人了,短短一两年之内官升三级,也不知如何就从一个小标长一路高升,等众人反应过来时,竟已坐到了都尉的位置,直接就成了瘦驼县官秩最高的武将。起初有些同僚一时改不了口,总把他喊成赵标长,姓赵的年轻汉子倒也不计较,每回都笑呵呵的回应,久而久之,知晓他脾性的同僚也就不怎么眼红这个憨厚汉子的“飞黄腾达”,反正姓赵的月饷大都买了酒肉进了他们的肚子。
从标长变成都尉的赵魏洲拎着打包好的酒肉出了酒楼,一脸谄媚的掌柜亲自将他送到了门外,临走前还不忘卖一番殷勤,说多亏赵将军这些时日照拂,小店营生才得以蒸蒸日上,下回再来分文不取,权当小店一番心意,还望将军莫要推辞。
酒楼掌柜一口一个将军,十分诚恳,丝毫没觉着自己言辞不当,赵魏洲也没当面点破,那些年刚入行伍时吃了不少苦头,再如何一根筋也总要学会些弯弯绕绕。
沿着小巷七拐八拐,赵魏洲来到一座小院门前,抬手叩了两下门,发现虚掩着便径直推门而入。赤膊上身的洪士良在练刀,神情十分专注,看也没看拎着酒肉的不速之客。赵魏洲似习以为常,抬手打了个招呼,轻车熟路从屋内搬出桌椅摆上酒肉,默默喝完一碗酒水,洪士良才收刀坐了下来。
赵魏洲斟满一碗酒,递了过去,洪士良仰头一口饮尽。两人喝酒的次数不多,但从不碰杯,与外头传言的莫逆之交,大相径庭。
隐约有了几分大将之风的赵魏洲先开口道:“最后一批从流沙城送来的两千多人,差不多也到了能够上阵杀敌的程度,关将军的意思是什长标长甚至校尉都可以从那群人里自行提拔,但都尉以上还得从瘦驼县原驻军里挑选,先前让你草拟一份名册,如今可有了结果?”
洪士良毫不客气,丢了块酱肉进嘴里,冷笑道:“那不就是从我的人里挑选,当真是关将军的授意?还是那人的安排?”
赵魏洲愣了一下,“谁人?我不知道。”
洪士良喝了口酒,盯着他道:“少在我面前演戏了,姓关的跟你一样,都是那人安插在上西道的眼线,不若凭着你二人的靠山,足够去朔方郡捞个实权将军,为何好端端的跑来这里受气?不就是那人不放心,怕我洪士良背地里造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