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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北大捷?”年轻文士苦笑了一下,“真是好大一颗定心丸啊。”
今日未穿龙袍的姜松柏淡淡看了一眼身边的文士,伸手抚过冰凉的城墙,嗓音平淡道:“朕一直很好奇,你方荀既然志在仕途,为何留在东安王府,若去北雍,李长安定会重用于你。”说着,她笑了笑,“不过就轮不到朕来捡宝了。”
方荀笑容惨淡:“陛下身边能臣良将比比皆是,方荀仅是沧海一粟,不值得陛下如此抬爱。北雍王重人才,更重情义,是方荀有愧于王爷,不敢奢求为其效力。”
姜松柏似不以为意,道:“你方家与李家以前的过往,朕既往不咎,朕也可以答应你免了姜东吴的死罪,只需你给朕一个承诺,此生再不踏出长安城一步。”
这个从未在姜松柏面前自称臣子的年轻文士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双脚,缓缓闭上双目,低声道:“方荀,谢陛下洪恩。”
姜松柏不再看他,眺目望向西北。
起风时,年轻女帝轻声问道:“少傅一职,先生可有了人选?”
文士垂首作揖:“微臣不才,愿自荐其职,望陛下恩准。”
年轻女帝转头望来,笑道:“先生,朕以为,安定天下从来不是靠西北的胜败,而是有许多像先生一样的人站在我商歌的庙堂之上。”
候在城墙下的掌印大宦官禄堂生瞧见女帝下了城头,领着一众侍女内侍赶忙跟上,一路上女帝陛下脚步轻盈,似是有何喜事,快到御书房时,姜松柏脚下一顿,转头问道:“多少日没去花鸟房了?”
禄堂生站定垂首,低声道:“回陛下,五日。”
姜松柏沉吟片刻,刚迈出半步又停了下来,“李长宁这几日可有去过?”
禄堂生不动声色道:“听花鸟房的人说,李侍卫时常去探望长公主,这段时日陛下忙于朝政,长公主殿下也时常唤李侍卫过去作陪。”
禄堂生眼眸低垂,只听一声冷笑,“她倒是不见外。”
散去一众侍女内侍,两手空空的禄堂生独自跟随姜松柏去到那处皇宫禁地,听闻屋内好似有轻声言谈,姜松柏停步在门外,瞥了一眼照旧立在门边的禄堂生。
以往陛下来此从不通传,禄堂生愣了片刻,这才会意,赶忙抬头喊道:“陛下驾到!”
屋内欢笑声,戛然而止。
姜松柏仍旧站在门外一动不动,里头也没有意料中的动静,禄堂生隻得硬着头皮又高喊了一遍。
所幸,这回没过多久,两个女子的身影出现在门内,一身皇宫侍卫打扮的李长宁躬身抱拳:“卑职参见陛下。”
外头披着一件狐裘大氅,内里隻着了长袍的姜岁寒偏过头望着别处,不为所动。
不知所措的李长宁偷偷瞄了一眼同样不知所措的禄堂生,生硬道:“卑职告退。”
哪知刚迈腿,衣摆就被人冷不丁拽住。
姜松柏语气不咸不淡道:“既然岁寒不愿你走,那就劳烦李侍卫再多留会儿。”
进退两难的李长宁正要答应,就听身边姜岁寒小声道:“不用了,长宁姐姐该去当值了。”
长宁……姐姐?
姜松柏眉头微蹙,看了看那张与某人七八分相似的脸,又看了看衣衫单薄,还赤着脚的姜岁寒,最终轻叹了口气,朝李长宁摆了摆手,而后拉起姜岁寒往屋内去。
四下房门大开,寒意袭人,姜松柏握着那隻冰凉刺骨的手,强压着怒意命人关上房门,又让人送来三四盆炭火,待那隻手恢復了些许暖意,这才开口道:“你若有何不满,与我说便是,何必这般轻贱自己?”
姜岁寒轻笑道:“与你说,你便会放我出去吗?”
姜松柏叹息一声:“你知道,除此之外,什么我都可以答应。”
姜岁寒仍是在笑:“那答应我不做皇帝也可以?”
姜松柏竭力压製住自己的嗓音:“姜岁寒!”
姜岁寒低头看向那双死死掐着她的双手,指甲陷入她的手背,但姜松柏浑然不觉。
“你瞧,果然不是什么都可以答应。”
姜松柏顺着她的目光低头看去,似被烫着了一般猛然松开手,只是为时已晚,鲜红的印记刻入了血肉。
“岁寒,我不是有意的,我……“
那个在金銮殿上君临天下的女帝,此时此刻,犹如孩童一般惊慌失措。
姜岁寒伸手将她拥入怀中,轻柔拍打她的背脊,温柔安抚:“不碍事,松柏不是你的错。”
她许久没有抱过她了。
久到她都快要忘记。
姜松柏僵硬的身子逐渐在这个怀抱里松软下来,儿时有很长很长一段日子,都是靠着这个怀抱渡过,大臣们总说她最像先帝,其实她一点儿都不像,她怕黑,怕蛇虫鼠蚁,怕做噩梦,唯独不怕打雷,因为岁寒比她更怕,所以她只能装作不怕。每当她害怕的时候,这个怀抱就是她唯一的依靠。
可从何时起,她变得无依无靠了?
何时?
姜松柏缓缓直起身,离开了那个她曾经想要依靠一辈子的怀抱,轻声道:“岁寒,明日我就走了,去西北边关巡阅,年关之前兴许赶不回来,但这一趟我必须去,你若在宫里待的烦闷,便让李长宁带你出宫去,程青衣如今有了自己的官邸,你想去见她也方便,之前答应要同你去见姜孙信,一直也没闲下来,我走之后,你若还想去见她,也没人拦你。但若是可以,我希望你不要再跟她相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