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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即便有几名在兵部资历较深的官员应声附和,甚至为那名春秋老将找了个更为恰当的理由,“虽宝刀未老,但毕竟年事已高”。有讚同,必然有反对,果不其然,当即就有人站出来说,东北叛军看似乌合之众,但青州骑的战力不容小觑,否则叛军为何舍弃与豫州接壤的子午道不走,反而选择了偏东的徐州,不就是因为徐州地势多为平原,更适合骑军作战。其目的更是一目了然,就是要在攻占长安城之前,最大程度的削弱王朝大军。既是如此,我军主将唯有身经百战的鲁老将军才可胜任。
那名与陈玄策同为兵部侍郎,却是官秩低半品的右侍郎的兵部大佬冷冷一笑:“照你这么说,我朝这么多将军都是吃干饭的?收拾一帮跳梁小丑还得让一个年近八十的老将军亲自上阵?曹主事,旁的不说,若把老将军折腾出个好歹来,后果你可担得起?”
被称为曹主事的中年官员看了一眼年轻女帝的脸色,这才放心大胆道:“担不担得起,自有陛下定夺,高大人此言可是在质疑陛下?”
姓高的兵部大佬脸色骤变,赶忙辩解道:“陛下,臣绝无此意!望陛下明鉴!”
一直冷眼旁观的季叔桓暗自发笑,局势尚未明了,这帮饥不择食的家伙就先窝里斗起来了,不过也情有可原。纵观满朝武将,大致可分为上中下三拨人,站的最高的自然是从春秋走到如今的那批老将,但死的死,老的老,独剩一个鲁镇西功勋再如何显赫也只能占一个高位。中间则大都是当年曾跟随先帝姜漪南征北战的元老,这批人可谓武将当中的中流砥柱,也是羡煞旁人的幸运儿,在天奉年间便陆续瓜分了武人在庙堂上所有的权势高位,以至于文武对立悬殊的迹象一直到十年之后才逐渐有所改变。如今这帮两朝武将大都年过半百,但在庙堂上的权柄仍然根深蒂固,既是顶梁石柱,亦是动荡之根。剩下最底层的,自然是上头这两拨人的子孙后代,如此盘根错节的格局,导致寻常百姓想要入仕,莫说求个门道,就连门都不知道朝哪儿开。
当然,光是这些世家子弟可填补空缺的位置都不够,哪还有机会留给外人,不然这两位兵部大佬也不会当着年轻女帝的面,为一份来之不易的军功争的头破血流。但话又说回来,此时不争,等到战事结束,靠着军功攀升的武人日后哪还有这等可遇不可求的良机?
明争暗斗哪里都有,但这般急不可耐,说白了,还是中原太平太久了。这些出身乱世的武人,征完沙场争庙堂,注定做不了太平将军。
年轻女帝始终风轻云淡,抬眼扫视了一圈,嗓音不轻不重道:“朕不是来听你们马后炮的,明日起若无重大军情,便无需禀报。”
先前那名高亢激昂,竭力表现自己的年轻官员顿时面如死灰。
“陛下……“
兵部右侍郎试图挽回希望,只见年轻女帝摆了摆手,眉宇间流露出一抹厌烦的神情,“论起领兵打仗,朕自认不如在座诸位熟稔兵事,但用谁不用谁,还用不着你们替朕操心。”
满堂官员当场跪了一地,两名争锋相对的兵部官员更是抖如筛糠。在被名利蒙住双眼之前,似乎忘了,他们的女帝陛下很年轻,但不是傻子。
年轻女帝挥了挥手,似有些疲倦道:“今日到此为止,散了吧。”
匍匐在地的众人见女帝陛下丝毫没有起身的意思,纷纷爬起身,面朝女帝躬着身不敢抬头,鱼贯退出。
空荡荡的大堂内,只剩下同样坐着没动的老首辅。
无需女帝示意,一直站在她身后的女子侍卫自觉出了大堂,候在门外。
年轻女帝,或者说,姜岁寒望向老首辅,二人四目相对,姜岁寒露出一个坦诚笑容:“老先生不必憋着了,朕也装的很累。”
当初姐妹二人身份互换,最先察觉出来的人里,除却日夜伺候在身边掌印大宦官禄堂生,便是这位太学宫的大祭酒。毕竟姜松柏求学的那几年里,没人比季叔桓更熟悉自己的弟子。
老人长叹一声,没有言语。
姜岁寒也跟着叹息道:“朕知道,这些大臣怕的其实不是朕,论当皇帝,朕确实不如松柏心肠硬。”
既为臣亦为师的季叔桓摇了摇头,“正因陛下仁善,先帝才将江山社稷托付于陛下,长公主殿下……松柏那孩子,性子还是太执拗了。”
不知季叔桓为何改了口,但姜岁寒看得出,这位曾读书三万卷的老先生是打心底喜欢姜松柏这个弟子。至于缘由,大抵是在她身上看到了某人的影子。而当初,一辈子都没打算入仕的老人也是因为这个弟子的恳求,才摒弃初心来到了长安城。
“谁说不是呢。”
姜岁寒苦笑了一下,“临行前她曾嘱托朕,若老先生想辞官归隐,她让朕一定要答应。”
季叔桓似乎毫不意外,点头道:“老臣迟早要走,但不是现在,陛下若信得过老臣,便下旨让宋寅恪前去徐州吧。”
姜岁寒诧异道:“朕原先不知,宋儒林竟通晓兵事?”
季叔桓垂下眼帘,犹豫半晌,似是下定决心般道:“老臣虽老眼昏花,但有些事还是看的清楚明白,陛下在老臣面前也不必遮掩,宋寅恪是否通晓兵事老臣不知,老臣隻知此人不能留在长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