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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固山与困龙关相距不足百里,似一轮新月悬于关外西北角,背朝北契,面朝北雍。十几年前那场两北大战,呼延同宗亲自率领大军扑向古阳关,其麾下一员心腹大将则领两万兵马企图从兵力薄弱的困龙关打开缺口,当时燕字军主力皆在朔方郡,北平郡守关卒不足万人,骑军仅两千,双方鏖战一旬,北平军死伤惨重,最后能站在城头的守城卒不足千人,两千骑更是尽数战死于关外。所幸当年已是将军府谋士的李元绛当机立断,又在燕赦力排众议之下,抽调出脚力战力兼备的白马营赶赴救援,三千对万骑,在北固山以南的广袤平原上展开了一场死战到底的血腥厮杀,最终那名呼延军大将被白马营的一名年轻主将斩杀,那年才二十出头的宁折由此一战成名。也正因如此,之后十几年间,北契不论南庭还是北院,都把困龙关视作鸡肋之地,食之难咽,弃之也不算可惜。
但就在不久之前,两北双方都未曾意识到,这场西域边境的小规模接触战,将会是奠定之后一切战局走向的开端。
那日两军经过短暂的兵戎相接,轻松宰掉那支设营不久战力明显名不副实的开山营骑军两千人马,这支似是突然出现在西域边境的北契骑军并未乘胜追击,而是始终徘徊在北固山东边的平原一带。
有个背负长剑的年轻人,坐在离原地休整的大军不远的一处斜坡上,他面前铺有一张用羊皮绘製的堪舆图,图上是商歌东西边境的地势脉络,每一处关隘军镇皆有极为详尽的标注。这类军製图在北契并不多见,属于王帐机密,非一军主帅不能用,私藏者更是可以不问缘由一律杀无赦。此等不近人情的铁律在北雍亦是相同,原因很简单,哪怕图上任何一处看似不起眼的小村小镇,都是用十几条甚至几十条人命换来的,毫不夸张的说,这样一张地势详细的堪舆图就是用死士谍子的鲜血绘製而成。故而北雍都督府那间议事堂里,有关北契边境的堪舆图始终寥寥数张,直到李长安北归才凭借当年入北时的记忆,又添置了花溪终南二州的图纸,但细致程度难免不尽人意。
年轻人看的十分专注,时不时掰下一小块馕饼送入口中细嚼慢咽,仅从衣着外貌看,年轻人实在跟可领万人兵马的大将军毫不相符,他的名字跟他的样貌一般,不能说平庸无奇,虽然在北契庙堂上“臭名昭着”,但如今在北雍却是如雷贯耳。
这个年轻人便是谢时,北契王帐的私生子,也曾是虎头帮一名不起眼的镖师,如今则是接掌了二十万呼延军的南庭大将军。
正好吃完馕饼时,一名妙龄女子走近跟前,将装有马奶的水囊丢在谢时脚边,而后蹲下身,看了一眼羊皮图纸,面无表情道:“光看这个能看出花来?”
谢时拍了拍手上的饼沫,拿起水囊喝了一口,细不可查的皱了一下眉头,答非所问道:“阿丑,记得下回给我清水便好。”
正是坟山山主的丑奴儿冷嘲热讽道:“将军以为这里是中原,遍地可见水源?还有,只有陛下能唤我阿丑。”
习惯了女子的古怪脾性,谢时不以为意道:“若非你提醒,我还从未想过,这世上哪有人姓丑的,那可否告知真名,若不然隻说个姓氏也好。”
丑奴儿沉吟片刻,忽然冷笑一声:“总不会是姓耶律,更不会是姓慕容。”她似是有些厌倦的摆了摆手,“我以前就是个奴婢丫鬟,罢了,一个称呼而已,你爱怎么喊就怎么喊。”
谢时淡淡瞥了一眼这个难得没与他争锋相对的女子,心中暗叹原来大家同是天涯沦落人,继而又把目光转回到羊皮纸上。
沉默半晌,丑奴儿伸出脚尖够了够羊皮纸,问道:“先前你说李长安不会来,是不是真的,你又如何知道?”
谢时没计较她这个足够杀头的小动作,平淡道:“兵法推演向来没有绝对的定数,只看各自如何取舍,北雍想要争取西域僧兵是毋庸置疑的,而且女法王亦有与之联盟的意图,但对于我朝而言,区区几万可上战场的僧兵只是锦上添花罢了,若到时女法王不肯出死力,反倒会成为拖累。眼下西域正值内乱,北雍此时若不出兵,一旦断了这份香火情,日后就别想再续前缘,只要我朝稍稍施压女法王就不得不倒戈相向。”
丑奴儿似有些不耐烦,“那李长安不更应该亲自出面?”
谢时缓缓摇头,“西域僧兵,北雍舍不得,也不能舍弃,但身为北雍王的李长安才是重中之重,第一场两北大战足以让两朝庙堂都明白,谁才是北雍真正的定海神针,燕白鹿若战死沙场至多动摇军心,可一旦失去北雍王,整个西北的民心乃至中原朝廷都将地动山摇,简而言之,李长安一死,不仅西北门户大开,中原亦将永无宁日。但这只是其一,相信北雍已然看出我的意图,而且李长安并非贪生怕死之辈,她若不顾古阳关来此取我的项上人头,我便会不择手段将她留在这里,到时候,古阳关就如同一个没有高手坐镇的江湖宗门,虽不至于一击即溃,但也支撑不了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