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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对年轻男女正对面的客栈门前,蹲着一位刚挤出人群的同龄男子,没有高手风范,更无大侠风度,样貌长的不算差,但一看就是不讨女子欢心的类型。这个一面啃着猪蹄,一面摆了摆手好似赶苍蝇一般将那些无形剑气打散的男子,正是王越剑冢这一代的年轻剑魁,背负王越剑的陆难行。
街边站着一大一小两个光头和尚,老和尚一身灰衣僧袍看不出身份,但胜在宝相庄严,周遭离的近的人群只听耳边一声低吟佛号,那落魄剑客外泄的剑气便如云烟消散,小和尚巍然不动,隻那身赤黄袈裟神圣无比。
有一负剑道人站在两个和尚身边不远处,一身青色道袍极为朴素,头顶木簪,脚踏步履,但仍有上了年纪的老江湖眼尖认出,此人便是许久不曾在江湖上现身的太阴剑宗宗主,元重明!
离城门最近的客栈走出两个年轻女子,其中一人腰悬赤白双刀,英气昂然,举手投足不说什么宗师风范,仅是往那一站,便远远甩出江湖上那些所谓的仙子女侠几条街。她身边的女子神华内敛,端的一副江南女子独有的灵秀温婉,两人站在一处,一放一敛,竟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般配。这二位也不是旁人,正是拾刀庄庄主南泉柳与定风府大小姐江秋却。
一条大街齐聚各路江湖豪侠,以往武林盛事也没有这么大的排场,众人正在兴头上,没成想这还不算完。
两道身影从天而降,落在街边屋顶上,皆是一身靛青道袍,首阳山天师府,小天师卜天寿,剑首谭济道,若非新武评出了个不纳入三教中人的规矩,后者多半榜上有名。
整条街道忽然鸦雀无声,只因街道尽头缓缓走来一人,那人身着武当青白道袍,背负一柄四十年前便名满天下的长剑,雪白长须垂于胸前,步伐稳健飘逸,所有人心中约莫只有一个念头,何谓仙风道骨,这便是仙风道骨!
来人止步于那名落魄剑客身后三丈之遥,朝独立于城头上那一袭青衫缓缓打了个稽首,开口声如洪钟。
“贫道姚碧虚,见过北雍王。”
话音刚落,一道比先前更为声势浩大的剑气拔地而起,直衝城头!
剑气来势凶猛,却见那青衫仍旧纹丝不动,底下众人隻觉一股巨大无比犹如洪荒猛兽般的气机迎面扑来,但眨眼间便消失不见,徒剩微风扑面。
青衫迎风不摆,老道道袍衣角泛起轻微涟漪。
女子嗓音不轻不重,传至整条街道,“姚真人不出山便罢,一出山就送给本王一份大礼,好啊!还有何人想上前领教,一个一个来,今日我李长安奉陪到底!”
闭关四十余载的老道士松开握住剑柄的手,仍是缓缓打了个稽首。
屋顶上跃跃欲试的卜天寿,再看了自家师兄的神情后,瞬间打消了这个念头,毕竟满街的人都看着,搞不好就要当众出丑,到时候还是私底下找个机会,至少给天师府在江湖上留点脸面不是。
原本就是衝着这位天下第一人而来的陆难行唉声叹气,小声嘀咕:“没法子没法子,打不过啊。”
江秋却轻轻按下身边女子放在刀柄上的手,笑着摇了摇头,南泉柳释然一笑:“也罢,听你的。”
老和尚小和尚双手合十,浑然不觉与自身有何干系。
那对年轻男女对望一眼,丝毫没有出手讨教的打算。
于是众人的目光齐齐落到那位一夫当关般站在城门前的落魄剑客,哪知同样是雷声大雨点小,收了剑便头也不回的转身离去。
正当众人以为就此结束,打算回去喝酒,便听城头上那青衫女子朗声道:“既然无人出手,那便容李长安说几句心里话,诸位不畏千里而来,侠肝义胆,皆是我辈江湖好汉,这份好意李长安替北雍千万百姓心领了!明日北契四十五万大军压境古阳关,大战在即,恕李长安招待不周,不过今日所有酒水开销本王都包了,诸位且尽兴!”
言罢,青衫飘然下城头,躬身一揖,而后又飘然而去。
与老道士擦肩而过的落魄剑客停下脚步,忽然转头朝街边一家客栈内喊道:“掌柜的,拿酒来!”
众人立即跟着起哄,一时间闹哄哄一片,满街都充斥着“小二上酒”“大爷今日定要喝够本”的囔囔声。
一家酒楼门外,蹲着一个端着酒碗的邋遢老头儿,他朝身边一名身着青衣头戴帽帷的女子递了过去,女子不接,身形一闪而逝不知去了哪里,老头儿低头嗅了嗅,兀自笑道:“分明是好酒啊!”
李长安踏着夜色回到那座湖畔小院,桌边坐着白衣女子与师姐妹二人,桌上菜肴一如平常,只是多了一坛寻常难见的打叶竹。
李得苦记得,那夜师娘破天荒给师父斟了一碗酒,原本酒量深不见底的师父不知为何没几碗下肚便有了醉意,还给她和小师妹不停地夹菜,但从始至终言语都不多。
吃罢饭,师娘便催着她带上小师妹早些出城,临走时小师妹抿着嘴没吭声,因为打从师父回府便再没看过小师妹一眼,最后也是师娘将她二人送出的府门。
洛阳折回湖畔,便见李长安独坐湖心亭。
她轻轻走到她身边坐下。
二人肩靠肩,一夜无言,只等天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