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节
她突然就没那么不开心了。
每日罚站,也站得笔直。
偶尔,谢誉还会偷偷带些果脯蜜饯小零嘴,悄悄贴着她站着,而后从两人宽大的衣袖下面递过去,偶尔不凑巧他的手指还会在苏意凝的手心里挠上一下。
少时的苏意凝心思活络,每每趁先生不注意,便会偷偷往嘴里塞零食,吃得腮帮子鼓鼓的,整张脸看着,像一只贪吃的小松鼠。
也是在那时,谢誉总会在课上被先生罚站,说他心不在焉,说他眼睛总看不该看的地方。
那时的苏意凝还不懂,后来过了豆蔻年华,谢家人忽然来提亲,说的是她与谢家二郎谢誉的事情,她便一下子就懂了。
那些时日里,谢誉在学堂频频出神,屡屡被罚,全都是因为偷偷看她去了。
夜里起了一阵风,春日里的风大多温柔,这一夜的却来得格外诡异,比冬日里的寒风更凛冽了一些。
一树的梨花纷纷落下。
下半夜,狂风不止,暴雨降临,电闪雷鸣,将永安侯府后院的一棵二十多年的老梨花树生生劈断了。
所幸夜已经深了,梨花树下并无行人,饱经风霜的梨花树干倒也没伤到人。
次日一早,谢誉去后院佛堂给永安侯夫人请安,杨氏早已经起了,正跪在佛像前祷告,见谢誉来了便扶着伺候的老妈妈起了身。
“母亲昨夜风雨交加,睡得可还好?可有受到惊吓?”谢誉行过礼,坐到了一旁。
有个脸生的婢女从外面款款而来,替他倒了杯茶水,却没立刻离开,只站在一旁,低眉顺眼的样子十分乖巧。
杨氏扶着额头,用手肘撑在桌上,偏着脑袋看着谢誉,神神叨叨:“难为你还记挂着母亲,昨夜风雨不止,我本就睡眠浅,哪里就能睡得安稳了。下半夜更是心绪难平,晨起又听闻,院子里那棵梨花树昨夜叫雷电劈断了,这可不吉利。”
谢誉没喝茶,将手放在了膝上,端坐着,反对杨氏再说些怪力乱神的话:“儿子已经命人去看过了,那棵梨树的树干早已被虫蛀了个大洞还在里面安了家,便是没有这场劫难,也难活过两载,不过凑巧被雷电击中了虫蛀的地方,便断了而已。”
便是他这么有理有据,杨氏仍旧摇头,面色凝重:“那棵树,是你兄长少时同那苏家大郎一起种下的,如今你兄长忌日刚过,它突然折断,定然是有些不可说的缘由!”
“我这几日,夜夜梦见你兄长……”
她话还没说完,便被谢誉打断了。
“兄长说他在下面孤寂,说他冷,说他心有不甘,说他为人所害。”
说话间谢誉站起了身,走到了杨氏面前,他声音清冷,脸色也更冷。
“母亲,到底有什么话要跟我说,不妨直说,不必次次拿兄长说事,这些话儿子听了没有百遍也有数十遍了。”
“您动不动就将兄长翻出来反复念叨,兄长才会更不安息,”
杨氏毕竟是谢誉的生母,自然是知道他的软肋的。谢誉这个人,看似冷心冷情,万事心中过,从不挂怀。但实际上,他心肠最为柔软,心底里也挂念着他那个已逝的兄长。
故此,每每她有什么不爽快的,便会装神弄鬼一番,逼谢誉就范,只是她没想到,怎么这次谢誉不接话茬,不顺着她的意思了?
“你说的什么浑话!”杨氏动了怒,拍了桌子一下,“你的意思是,你的母亲在说谎吗?”
谢誉抬了抬眼皮,看着她,却不说话。
这是默认了。
杨氏气得涨红了脸,开口道:“你如今在圣上面前得脸,翅膀硬了,便不在意我这个母亲了。”
边说着,杨氏边扑在了桌上,呜呜咽咽了起来。
边哭,她边说着:“可怜你兄长,被苏家害死了,你作为他亲弟弟,非但不替他报仇雪恨,还跟那个害死他的小贱人拉拉扯扯,纠缠不清。”
“你兄长便是泉下有知,所以夜夜来我梦中哭诉。”
谢誉站在屋子中间,背脊笔挺,神色却很颓唐,他忽得冷笑了一声,紧接着又不顾形象的大笑了起来。
“哈哈哈。”
“母亲,为何有话就是不肯直说呢。”
“您便是直说,我也无有不依的,非要次次都这样?”
“这次若是我再不接话,您是不是又要闹着去见兄长?”
他这话一出,彻底把杨氏后面的路给堵死了,她便是想故技重施逼谢誉向苏家施压,也不好寻死觅活了。
若是她照着以往的行事作风来,便落实了谢誉这话,她真是在演。
一下子,杨氏把戏演了一半,剧本叫亲儿子读出来了,她也不知道下一步该进还是退了。
“你,”杨氏从桌上抬起头直起了身,装模作样地用帕子拭了拭本就不存在的眼泪,“母亲也是为你好,你如今得陛下青眼委以重任,你人在高位,多少双眼睛盯着你?若是在与那小贱人牵扯不清,不是落人话柄?”
眼见着演戏演不了了,她又换上了一副慈母面庞。
“母亲在院子里足不出户,知道的倒是挺多。”谢誉抬眸看了杨氏一眼,语气淡淡。
他这句话,直接让杨氏急了。
“我管自己的儿子,还管不着吗?还要同陛下上奏折吗?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就是对那个小贱人贼心不死,一会去百花宴偶遇,一会借她马车,前几日又眼巴巴的跑去马球场,你是不是想气死我。”
越说越激动,杨氏也站了起来,扶着座椅把手,声嘶力竭。
“你别妄想着如今你在陛下面前得脸,就能与她再续前缘!只要我活着一日,她便不可能进我谢家门!”
谢誉双手放在背后站着没动,也没答话,只是背在身后的手,几不可察地抖了一下。
隔了好一会儿,杨氏还想开口在说些什么,谢誉在她前面开了口。
“三件事。其一,兄长之死,廷尉府已经结案了,且苏家大郎也死了,这事怪不上苏家,母亲难不成比廷尉府的廷尉还要有手段?”
“其二,苏二姑娘,名门闺秀端庄识礼,自幼由她祖母教养,乃是名满金陵的大家闺秀。请母亲不要一口一个贱人的称呼她,既不尊重她,也不尊重您自己。”
“这样的话,儿子不想再听到第二次了。”
“其三,”说到这,谢誉顿了顿,背在身后的忍不住地攥紧了拳头,神色依旧是刚刚那副淡淡的模样,声音却微微有些发抖,“我此生与她缘尽于此,一别两宽,往后各自婚嫁,再无瓜葛。这是当年退婚书上,您让我写下的,您忘了。”
“我又怎么可能,再回头呢?”
屋外吹来了一阵冷风,将谢誉的声音吹得更破碎了。
“更何况,她也不会再回头了。”他的声线很冷,脸色更冷,说完这话双唇紧抿,嘴角却微弱的抖了一下,像是在极力克制,却又没有克制住。
他太了解苏意凝了,她自幼便是那副性子,凡事总是苛求尽善尽美,总是与自己较劲为难着自己,更是从不服输更不肯低头。
就好似幼时在学堂,她不是个对之乎者也的学术十分聪慧机敏之人,先生每每布下任务,她是点灯熬夜的努力完成,也总是不尽如人意。
作诗不行,作画不行,作赋更是不行。就连一手簪花小楷,也似鸡爪爬过一般,变成了掐花小楷。
可她从不为自己辩解,不会便就是不会,做不好便就是做不好,她从不给自己找借口。先生责罚,学堂里其他完不成课业的都会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