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节
相豫的脸色登时变了,“阿和绝不会如此!”
“我也希望阿和不会如此。”
韩行一道,“但这种事情谁能说得好?哪怕是当世神医,也不敢保证自己手下的产妇能母子平安。”
这种事情的确非人力能所能及,相豫眉头拧了起来,虎目闪过一抹戾气。
——他最讨厌这种自己无能为力的感觉。
“主公且缓缓。”
韩行一抬手给相豫续了半盏茶,把茶水送到相豫手边,“阿和才十二,主公这么着急做什么?”
“且再等几年。”
“等阿和定了性子,等天下归于太平,主公担心的事情,或许就能迎刃而解,不攻自破。”
相豫接了茶,却没喝,随手放在案几上,没有好气问韩行一,“天下太平,便能保阿和生产无忧?”
“太平盛世时,遇到神医的机会总比乱世之际大一些。”
韩行一道,“女子年龄大些再生产比少女之际便产子的风险小这种事情,主公不会不知道吧?”
这种安慰聊胜于无,相豫敷衍应了一声,“知道。”
“知道就好。”
韩行一重新摇起羽扇,“既然知道,主公便不必着急立阿和为继承人,更不必着急为阿和选婿,且等个年时间,她在乱世之中展露头角,不必主公为她铺路,她自己便成为就一番事业。”
“至于我们所担心的生育之险,既然担心,便提前准备着。”
“遍访名医,修建官方医馆,大力提拔人才,让女子生育风险尽可能降到最低。”
“如此一来,不仅阿和能享受医术上的便利,九州百姓也能跟着沾光。”
韩行一长长叹息,“天下乱了这么久,白骨露野,赤地千里,百姓民不聊生。”
“若医术有所提升,这些幸存下来的人们,或许还能看一眼姗姗来迟的盛世太平。”
相豫拧着的眉头缓缓放平,“你说得对,的确应该多建医馆,提拔医术上的人才。”
“不仅是医馆,还有太学,书馆,全都要修建起来。”
韩行一道,“主公,咱们的确入主了京都,但这只是一时的,能不能坐稳中原之地,成为九州霸主,还需看您与二娘接下来的举动。”
这话如当头一棒,让相豫瞬间清醒过来,入主京都只是一个开始,远没到能让他骄傲自满的程度,更没有能让他兴致勃勃册立继承人的资本。
——前有狼后有虎,旁边还有一个磨刀霍霍想要攻打回来的端平帝,他的心有多大,才会觉得大事已定,可以琢磨继承人安排后事了?
相豫惊出一身冷汗。
片刻后,他敛袖起身,对着韩行一一鞠到底,“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
“军师,多谢你为我指点迷津。”
“主公不必如此。”
韩行一忙起身,将相豫搀起,“为主公分忧解难,本就是军师之责。”
相豫叹了一声,“若无军师劝阻,只怕我已飘飘然不知天高地厚。”
“罢了,册立阿和的事情暂且放一放,咱们先把中原之地坐稳。”
韩行一颔首。
但相豫多少有些不甘心,“虽说不册立阿和为继承人,但该做的准备还是要做的。”
“军师,我给你透个底,我见过贞儿生阿和的惨状,这辈子不想她再遭这种罪,若无意外,我只会有阿和一个孩子。”
韩行一掀了下眼皮。
——恩,是他家主公的作风。
“主公坦荡相告,行一记下了。”
韩行一道。
俩人都是聪明人,这句话的分量彼此都知晓,继承人的事情告一段落,俩人开始忙活相蕴和的生日宴与称王。
相豫的封号不用想,相蕴和早已与他说过,他建立的王朝是夏朝,所以直接称夏王。
相姓出自夏朝的一位帝王,上古时期的君主姒相,此君主虽为傀儡,被臣子寒浞弑杀,但到底是相姓的祖先,寻根问祖给自己贴金的情况下,相姓之后称夏王很正常。
至于姜贞,相豫却有些不好拿主意,便飞马传书问姜贞。
信使八百里加急,姜贞的回信来得很快,随手抓来的宣纸上洋洋洒洒写了两行字,意思简洁明了——姜王。
自她而始,自她传承。
姜姓一脉,由她开创新的史篇。
相豫哈哈一笑,“不愧是贞儿,与我想到一处了!”
“贞儿这么厉害,何须拿祖先给自己贴金?她自己便是后人争相沾亲带故的大圣大贤。”
“对,嫂子就是很厉害。”
左骞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严三娘极为认同相豫的话,“二娘超凡脱俗,乃超世之杰。”
韩行一更无二话,连提醒相豫姜贞此举把他压了一头这种事情都懒得说。
——当然,说也没用,主公这么喜滋滋,他犯不着在这种无足轻重的事情上触霉头。
相蕴和笑了起来,“阿娘很衬这个封号。”
不是王后,不是别人的附庸,阿娘自己便是与阿父平分秋色甚至压阿父一头的王。
“传令下去,准备双王临朝的册封礼。”
封王之事一致通过,相豫吩咐亲卫,“我为夏王,贞儿为姜王,阿和为寿昌公主。”
相蕴和眸光轻转,心里突然冒出一个大胆念头,抬头看着相豫的眼,轻声问出自的疑惑,“寿昌公主?”
“对,封号寿昌。”
相豫伸手揉了下相蕴和的发,爽朗一笑,毫不掩饰自己的小心思,“受命于天,既寿永昌的意思。”
第
相蕴和心中一喜。
阿父竟也与阿娘一样, 要将她当做继承人来培养了吗?
阿娘将她视为自己的继承人她并不意外,阿娘是女人,天生便比男人更能共情女人, 也更容易看到女人的不易。
同样是白手起家打天下, 阿娘所遭遇的困难远比阿父多得多,而这种磨难也更加坚定阿娘立她为继承人的心, 这意味着阿娘不仅在男人主导的世界打出一片天, 更改写了传承了几千年祖制规矩,对于阿娘来讲,这是比在废墟之上重新建立一个国家更有成就感的事情。
所以她必须是阿娘的继承人, 也只会是阿娘的继承人。
——这意味着阿娘将历史上将相王侯尽数踩在脚下,开创一个全新的时代, 一个完整的属于她的时代。
但阿父完全不同,乱世之中女人抵抗风险的能力天然比男人低, 生育之险让原本属于女人的优势变成劣势,也让无数想要以女儿传家产的父母们忍不住打起退堂鼓——女儿若折在生孩子的鬼门关里, 那他们的万贯家财又传给谁?
阿父原本可以规避这一切, 就像无数个开国皇帝一样, 只要自己把王朝的基业打得足够好, 儿子孙子们平庸一些也无妨, 只要不是昏聩到极致, 连晋朝宋朝这种王朝都能苟个几百年。
可是阿父没有。
他与阿娘一样,看到她不甘人下的野心, 看到她闪闪发光才能, 然后挣扎犹豫之后, 还是将家国重担交给她。
女儿又何妨呢?
世俗规矩自有他们来抗,她的对手只有她自己, 只要她能在乱世之中活下来,她便是他们无可争议的继承人。
相蕴和手指慢慢攥紧衣袖。
——她会活下来的,比谁活得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