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时隔将近二十年，回忆起那段日子，周霖还是忍不住恨得咬牙。
“我小时候捡来的玩具都被丢掉，因为追债的人一来就根本来不及带走，我还记得有一次我捡了一个悠悠球，当宝贝一样藏在床底下，然后在那些人找上门的时候，我想去拿，但我妈拉着我，根本不让我回头。”
这些事情，周霖本以为自己要烂在肚子里一辈子，但是也是直到开口说起的时候，他才发现当时的痛苦和羞辱根本就没有随着时间的过去而消失。
将近二十年来，这些记忆在他的心底盘根错节地生长，早已在黑暗里长成了扭曲的参天大树。
“这样的日子，一直过到了我快上小学，我妈为了给我上户口，想要周长石娶她，但这个时候，周长石其实已经收到了于家的橄榄枝，毕竟他和于惠仪有一个儿子，随着我大哥长大，于惠仪希望他能有父亲，所以干脆就想把周长石找回去，并开出条件，可以帮他还清债款。”
他声音戏谑：“你想想也猜的到吧，在和我母亲过一辈子苦日子和锦衣玉食当中选一个，周长石的选择会是什么？”
周霖眼底露出仇恨和不屑，而这样的神情即便是对于赵磊来说都相当陌生。
她觉得口干舌燥，一时甚至不知该如何安慰周霖。
周霖的故事还没有说完，他冷冷道：“就在我和我妈最需要周长石的时候，他跑了，给我妈留了信，说什么不能再让我们跟他一起被追债……到最后还在骗我妈，把自己装的光明伟正，其实根本就是抛弃了在这些年一直陪伴和照顾他的女人，我到现在还记得那天早上，我妈哭得非常伤心。”
周霖深吸口气，将愤怒压下去，记忆里和母亲独处的时间很短，但是相比于之前那些被追债的日子竟显得很美满：“不过还好，周长石走了之后，我妈并没有消沉太久，后头出了政策，她一个人也可以给我上户口，让我上了小学，而在那本我妈的户口本上，我的名字叫做周霖，我妈说，麒麟不好养，所以让我做一阵雨，还能帮她浇浇喜欢的花。”
周霖八岁就被接回周家了，也就是说，他这一辈子，只光明正大地做过两年的周霖。
赵磊在心中默默做了一下计算，当即觉得胸口愈发沉重了。
“八岁之前，我妈带着我，虽然日子过得很苦，但是也有幸福的时候，更别说后头我妈还碰到了于叔……他年轻的时候受过严重的烧伤，也一直是一个人，后头我妈便照顾他，于叔反过来也给了我和我妈很多帮助，虽然你可能无法想象，但在那个时候，我是真的觉得，那就是我过过最好的日子了。”
周霖笑了笑，抬起手看着自己的掌心。
那两年直到现在想起来都像是一场梦，甚至在他的记忆里，那段日子里的每一天都是阳光灿烂的，妈妈带着他在天台晒衣服，用拧下来的水撒他的脸……一切都清晰得像是发生在昨天。
一场做了整整两年的美梦。
周霖慢慢地蜷起手指，看着指尖陷进掌心：“这一切一直持续到我上小学三年级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我妈突然又打了一份工，即使于叔劝她可以不这么做，但是我妈还是去做了，也没有告诉我任何事情，我每天见到她的时间很短，很多时候，她一大早就走了，一直到半夜才回来，把做群演发的白煮蛋给我，让我当早饭……然后有一天，她又突然和我说，我们就要过上好日子了。”
记忆里女人的笑容就在眼前，周霖尝到嘴里淡淡腥味的时候才意识到，他不但将指甲掐进了掌心的皮肉里，同时还把嘴咬破了。
“发生了什么？”
赵磊轻声问他，脸上难得写满了小心翼翼，紧跟着周霖便觉得手背一温。
赵磊用力地抓住了他的右手：“你可以信任我，我说了，没什么事情是注定要湮灭在黑暗里的”
周霖怔怔地看着她，反应过来时已然咽下了嘴里那口带着铁锈味的血水。
静默许久，他深深吸进一口气，缓缓从肺里吐出三个沾血的字来。
“梦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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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霖已经多年没有在人面前提起这段往事，沉默了相当长的时间后，他感到赵磊压在手背上的力气又大了几分。
这家伙居然在担心他。
周霖意识到这点后，倏然便笑出了声。
在赵磊凄苦的身世面前，他这些事儿其实也算不上太过惨绝人寰。
周霖想到这儿倒是感到轻松了不少：“也没什么不能说的，八岁那年，有一天我在学校，突然有人来找我去办公室，接起电话之后，另一头的人是于叔……”
“小霖，马上打车来中南医院，我在门口等你，快。”
不知为何，于光明常年冷静的声音在那一天非常急促，几乎可以说是慌张。
只有八岁的周霖还没来及问上一句“为什么”，于光明便已经挂断了电话，而满脸凝重的班主任拉着他的手，和他一起上了出租车。
周霖给一路飞驰的车子带到了中南医院的门口，而于光明拉着他，径直便往急诊室的方向去了。
“是不是妈妈，妈妈生病了……”
周霖给拽得跌跌撞撞，磕磕巴巴地抬头问于光明。
男人却只是沉默。
他将周霖拉进了离急诊室最近的留置病房，那是个相当冷清的单间，四处都放着一些看起来复杂的仪器，但是却都没有启动，就和病床上的人一样，是被“停放”在那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