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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节

 

殿试终于开始。

叶峥的心情其实是比较放松的,他不像那些志向远大的考生,图谋一甲,或者二甲前十,这些名次的考生都有希望入翰林,是今后阁老的苗子,被称为清贵之流。

这倒不是说明文规定了二甲之后的考生不可入内阁,只是从茫茫的历史事实上来看,希望渺茫,没啥先例罢了。

叶峥的终极目标是得个中间名次的进士,一甲根本不去想,二甲也不用太前,三甲也无所谓,同进士也是进士,就像同等学力也是学力,他现在的心态就类似于前世那些考研和考公务员的,能上岸就成,多一分都是浪费,谁还管什么排名啊。

深吸口气定定心,叶峥看向纸上的题目。

这道题不拗口,翻译成白话就是:历史上朝廷治国,有外重内轻和外轻内重,论如何看待两种国策。

要答这道题,首先要明白外重内轻和外轻内重分别是什么。

这个外不是说外国,也不是说敌国,而是指地方,内则是说中央朝堂。

所以这道题很明显了,明光帝实际上在问考生们,地方分权和中央集权这两种治国方式,诸位学子你们怎么看吶?

别的学子怎么看,叶峥不知道,但对学过唯物主义辩证法的叶峥来说,辩证地思考问题已经是他的本能。

既然题目中有外重内轻和外轻内重,自然要分别加以阐述分析。

有了思路,叶峥开始在草稿纸上起草内容。

先分析了地方分权和中央集权各自的好坏,对民生可能造成的影响,分析这两条就用去了一半篇幅。

分析过后,自然要给出结论,或者说侧重点,明光帝问你怎么看,考生就要老老实实说出自己怎么看,不能在明光帝跟前耍花腔,分析了半天就是写不到考生自己的看法,明光帝好歹也治理了几十年的国家,跟前出入的都是天下最顶有才华或顶老奸巨猾的人尖子,考生若对于治国理事没有自己的想法,不拿出点真实的态度,是不可能让明光帝动容的。

但想法,或者说态度,要落在哪一侧呢?

考生怎么想不重要,重要的是明光帝本人怎么想。

也许有人会觉得,皇帝,自然是天底下最弄权擅专之人,大力鼓吹中央集权准没错,但比起前朝,明光帝在位这些年却并不独断专行,有事喜欢拿到朝堂上和诸公议论,他改善了科举制度,不重门第重才华,让寒门学子有更多机会参与到大启的治国理事中来,也没有前朝重文轻武的风气,给了兵士和各地节度使必要的资源和统筹兵力的权利,也让一地官员拥有对该地更大的治理权。

这充分说明,明光帝的大半生的政策,不属于严重中央集权那一块的。

那么是不是由此可推,在明光帝心目中,外重内轻和外轻内重的比例,是前者占优的呢?

叶峥提笔在墨汁里蘸了蘸,正待落笔,写下这个观点。

然而就在这一刻,他脑中忽然闪过几个镜头,堰州府知州失踪,州城外流民作乱,知州回来后对于整件事的隐瞒,行于流民间无意中听到的只言片语。

这些片段的闪回,让叶峥对之前的想法不可避免产生了怀疑。

明光帝前半生的确给地方下放了不少权力,但他做的就一定是他心里想的吗?

又或者明光帝的思想会不会随着时间推移而产生变化,明光帝已经是年近七十的老人,在他六十七岁这一年,亲手出了这样一道题,亲自驾临殿试现场,看着广场上这些年轻学子,明光帝想要的是一个什么样的答案?

叶峥抬头,广场上空恰巧飞过一群鸥鸟,他思考的时间太长,燃香已过半,有那才思敏捷的学子已经完成策问,正待通读后誊抄。

留给他继续思考的时间已经不是那么充裕了。

叶峥提起笔,决定抓住心内那一瞬间出现的念头,写下来。

四月十三,太书房西殿。

殿试所有考生的试卷已经统一送到这里,放到几位考官案头待阅。

东殿内,明光天子高坐上首,贴身大太监捧来茶水,明光帝托起茶盏喝一口,略皱眉动了动身子,太监立刻往他身后又塞了两个软枕,缓解常年坐着导致的腰椎疲劳。

六十七的老人了,在民间也许早就万事不理,每日只管含饴弄孙,做个糊里糊涂的老家翁,但六十七的明光帝却还要打起精神,端坐案前,等待考官们将卷子初阅排序后送上来过目,定下最终也是最重要的出身和名次。

大启朝,一甲有三个名次,是殿试前三名获得的。

第一名点为状元,第二名点为榜眼,第三名点为谈探花,此三名学子赐进士及第出身,乃是进士中的进士,是全天下读书人趋之若鹜的梦想。

前三过后就是二甲榜了,二甲里的头名,也就是殿试第四名,称为“传胪”,也是很风光的名头了,只是再风光也不如一甲那三位。

从二甲起,赐的就是进士出身,从第四名,到第十五名。

剩下的就是三甲了,即从第十六名起,到最后一名,赐同进士出身。

官场有句刻薄的调侃,叫“同进士,如夫人”,就是说你这不是正儿八经的进士,只是个同进士而已,充分说明了榜单上的鄙视链。

同进士在出身上差进士颇远,最明显的不同就是三甲的同进士不能入翰林院,只能去地方任职,职务也是上头的二甲进士们挑剩下不要的。

西殿,紧张的阅卷工作正在进行中。

比起会试那九百张卷子的工程量,殿试这六十八张卷,分到每个阅卷官手里也不过二十章左右,而且都是命题作文,写的同一个题目,无形中降低了批阅的成本。

但阅这一批卷子的难度却丝毫没有降低。

经过一夜紧张的忙碌,第二日天色微明,六十八张卷子的排名工作已经做好,放在主考官案头。

主考官取了前二十名的卷子仔细看过,又抽了几张后头的略微看了,给前五名做了微调。

做完这一切,外头的天已经彻底亮了起来。

明光帝也熬了一夜,此刻正在太监的服侍下喝参汤,按说他不用陪着熬,只需等阅卷官们将次序排好,天亮再来太书房,等着呈上御览就行,但他偏偏就在太书房东殿待了一夜,可见明光帝对此次科举纳才的重视程度。

“陛下,学子们答卷的名次已做初排,呈于陛下,请陛下过目。”

明光帝揉了揉额角,看向整理好的一沓卷子。

殿试卷是不糊名,也不另行抄录的,考生们姓甚名谁字迹如何一目了然。

明光帝先看了第一张,也就是考官们排列的殿试第一名。

接着往下又看了几张。

考官们都悄悄觑着眼看陛下的表情,想从中看出他对这排序的满意程度,但明光帝脸上却无甚表情,什么也看不出。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东殿里只有明光帝翻阅卷子的声音,间或咳嗽两下,其余一声不闻。

考官们保持弯腰的姿势等,等得人都僵了,终于,明光帝翻页的声音停了。

众考官偷眼一看,只见他盯着案头一份卷子发起了呆。

从前后试卷的折叠程度来看,这是一份二甲前排的卷子,如果看得不差,不会跌出二甲十名开外。

明光帝抽出这张卷子,看了看籍贯姓名,问此卷乃是何人所批。

考官们又不是什么记忆大师,二甲六十八名考生来自全国各地,批阅工作已经很忙碌了,除非考生真的惊才绝艳,不然谁会记得每个考生的名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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