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节
“……无妨,”周潋立了片刻,低声开口,问道,“你……可还好?”
他瘦了。
这是周潋看见谢执时,脑中浮现的第一个念头。
只是几日未见,榻上人竟好似瘦了一圈,下巴削尖,面色冷白,只颊上带了点发热的晕红,雾沉沉的眉眼,落在猫身上的手指苍白好似透明。
因着在室内的缘故,谢执只穿了件贴身的月白寝衣,领口大了些,露出半截伶仃的锁骨,冷玉一般。
“好不好的,少爷不是瞧见了?”谢执将猫搁去榻下,动作很轻地拢了拢衣襟,“还未去拜谢少爷救命大恩,谢执哪里就敢死了?”
周潋听他这般语气说话,眉不由得微微皱起,心中生出一股无名的火气来,“举头三尺神明,话莫要乱讲,没个避讳。”
“避讳什么,”谢执觉得喉咙发痒,伸手去端床头木格上搁着的蜜水,却发现瓷盏已然空了,不由得蹙眉道,“我自讲我的,活了死了,也一并归到我自个儿头上去,捎不着旁人。”
“少爷只管放心。”
末一句声音略高了些,甫一出口,牵动喉咙,忍不住伏在榻边咳了起来。
周潋早留意到他的动作,见他咳得难受,单薄的背脊微微颤抖着,一时也顾不上旁的,忙在一旁案上斟了盅茶递去他手边,咬了咬牙,犹豫再三,又拿手轻拂在谢执背上,助他顺气。
左右……这人也不是什么姑娘家,此举也称不上冒犯。
谢执足足咳了半盏茶工夫,才勉强平息下来,顺手抓过周潋手中杯盏,一口气喝尽半杯,方才抬起头来。
他咳时用了力,狭长眼尾处染了抹濡红,眼底盈盈水色一晃而过,看得周潋微微一怔。
谢执将茶盏递回他手边,见后者并无动作,不由得抬眼瞧去。
待看清了周潋面上神色,谢执指尖微微一动,眼中殊色转瞬即逝。
这样熟悉的神情,他曾在许多人身上见过。内中涵义如何,实是再清楚不过。
上一个敢这样看他的人已经被阿拂和林沉套了麻袋,拖去巷子里痛揍了一顿。
瓷制的杯盏光滑微凉,谢执指尖无意识地攥紧,停了片刻,“铮”地一声将杯子磕在了木格上。
看在这人给自己倒了杯茶的份上,先暂且免了他一顿揍。
“好看吗?”他拿指节抵着下巴,轻飘飘地问眼前人道。
“……”周潋这才反应过来,手忙脚乱地收回了视线,尴尬之下,耳根也不由得微微泛红。
明知这人是同自己一样的男子,自己怎么……怎么就鬼迷了心窍一般?
谢执将他一番狼狈之态尽收眼底,心中暗自好笑,却不肯轻易将人放过去。
“少爷看也看过了,还有旁的事吗?”他半倚着,拈了缕发梢,在指间一下下地绕,掀了掀眼皮,似笑非笑道,“还是,那日在池边,少爷犹嫌轻薄不够?”
周潋:“……”
他还来得及出言辩解,谢执轻飘飘地开口道,“那怕是不能叫少爷如愿了。”
“当日我落了水,失了力气,推拒不得。”
“今日却不巧。”
“少爷若想故技重施,怕是该将谢执往水中再丢一次才成。”
周潋不防他会提及此事,耳根处连着颊边已然都泛了红。
他站在谢执身侧,垂着眼,视线有意无意地落在后者身上,领口处露出的那一小截锁骨白得晃眼,他停了会儿,实在忍不住,也不知哪里生出的一股恶胆,几步上前去,拎着被沿没头没脑地将谢执裹成了只粽子,只留一张脸在外头。
谢执哪里能料到这人会这般胆大,吃惊之余,一时间竟连反抗都忘了,呆呆坐着,任由这人将自己裹成了粽子。
周潋同谢执挨得极近,近到能看清这人颊侧细微半透明的绒毛,鸦翅般的长睫细细密密地抖,柔软温热的吐息落在耳根处,这人身上独有的香气更是在鼻端萦绕环抱,几乎要将人淹没。
“一回都受不住,再丢一回,你还有命在么?”周潋顿了一瞬,忍耐着,恶声恶气地开口,手上动作更快了几分,甫一将人裹好,就迅速后退几步,站回了原来的位置。
“况且……”鼻端香气似是还未散,周潋垂在身侧的手指不由自主地攥紧,强自道,“况且,原是你隐瞒身份在先,”
说话间,他渐渐镇定下来,终于记起自己此番前来的要紧事,话音一转,微一拂袖,沉声道,“谢公子,你我之间这一笔账可还未算呢。”
“嗯?”谢执眉尖微挑,“你知道了?”
明明被拆穿身份的人是他,可这人语气中却好似浑不在意,歪了歪头,慢悠悠道,“叫我猜猜,少爷是何时知道的?”
“是了,”他假作思考片刻,一拍手,轻飘飘道,“那夜池边,少爷轻薄于我时,想来碰到了不该碰的地方,是也不是?”
周潋:“……”虽然很不情愿承认但事实真相好像的确如此。
“所以,”谢执眨了眨眼,语气微冷,“就因为我是男子,便可由少爷肆意轻薄?”
“谢执竟不知少爷这般怜香惜玉,舍不得唐突了姑娘家,反倒将主意打去男儿身上?”
他直起脊背,拽了拽松脱的衣襟,竭力将声音压的再冷一些,以防对面人听出端倪来,指甲抵在掌心中,略一使力,眼眶便红了两分,极为逼真。
“若早知多了胯/下这二两物事,便要受人这般折辱玩弄,谢执当日便该狠下心挥了刀子割去省力。”
“也省得如今,尽遇上些负心薄幸之徒,平白叫人占去了便宜,翻过脸便不肯认了。”
谢执说罢,偏过头去,背向周潋,单薄的肩头微微颤抖着,好似当真极为伤心一般,再不肯回头看周潋一眼。
动私刑
周潋想不明白,事情怎么转眼间就变了个模样。
上一刻他还是叫人蒙在鼓里的受害人,拎着好不容易察觉的真相气势汹汹地找来寒汀阁问罪,结果下一刻就骤然成了谢执口中十恶不赦的登徒子,句句泣血,罄竹难书。
而新任的受害人正背着身子靠在榻沿,青丝垂曳,手指将被面攥出褶皱,露出一截细白的腕子,更显得可怜。
“你……你别哭……”周潋鲜少见这人落泪,当下便有些慌神,往前凑了两步,结结巴巴道,“我那一夜……绝没有欺侮折辱你的意思。”
“我,我当时昏了头,情不自禁……”
这话此时说来奇怪,不似道歉,倒像是在对着人剖明心迹。可周潋此刻情急之下,不假思索,哪里还顾得上这些。
他叫那人先前泛红的眉眼刺得心中发疼,见那他背过去,忍不住就伸出手,去够谢执微颤的肩头,按住了,微微使力扳着,好叫人转过来。
隔着薄薄一层布料,掌心下的肌肤微凉,那人犟得很,偏着头,脂玉般的脖颈挺得笔直,并不肯顺他的意。
周潋叹了口气,无法,只得自己朝前探着身,屈起一膝,半跪在榻沿上,无可奈何地对他道,“总归……是我唐突在先。”
“你知道我绝不肯存坏心。若还生气,便转过头来,骂我两句,消消气也行。”
“本就病着,哭得狠了,待会儿又要咳了。”
说起来,这人又不是真的女儿家,怎么也这般爱掉眼泪。
谢执侧着头,从周潋的角度,只能瞧见他茸密的眼睫,颤颤的,像是含了雾的山岚。
“少爷不是连寒汀阁都不肯来么?”他的声音闷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