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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世

 

龙体抱恙,皇后代批奏折,垂帘听政。

皇后懿旨,恢复祖制,设“议政王会议”,置于军机处之上,此举拉拢了惇亲王、恭亲王、醇亲王。三位王爷略加推辞,便做了认可。

蕴珊并不怕他们揽去朝纲。她已将西太后的霹雳手段和东太后的面慈心狠学得炉火纯青,可谓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而且她知道,哪怕是三人中最有势力的恭亲王,他比他已经去世的皇兄还有今上更精明,更能干,但内在的精神却是一样的孱弱……否则他不会一直居于两宫太后之下,十二年间三次被黜,起起落落任人摆布。

至于地方的实力派,曾家的两个当家人前段时间已经听说皇帝重提天津教案是皇后授意。更不用说李鸿章受过皇后恩典,亲生女儿现又在皇后手上。留着皇后,对他们来说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其他朝臣,则像当初跪倒在慈禧太后脚下一样,匍匐在皇后珠帘之外。

一个曾为女人驯服十余年的朝廷,时隔一年,重归女人的掌控之下,有何奇怪。

慈安太后“病”了。一样送去了瀛台,和她的好妹妹相守。

只是,炭火和食物不甚足够,需要两宫太后和慧妃分着些用。到底谁用得上谁用不上,那就各凭本事了。

蕴珊问瑜嫔和瑨贵人作何打算,是留在宫里侍奉皇帝,还是出宫去。

瑨贵人怯懦不敢言,瑜嫔说要留在宫里。

蕴珊问她,既然不曾得宠幸,留在宫里是何苦。

瑜嫔说,身为妃嫔,自从进了宫,无论有没有宠,就都注定要伺候万岁爷一世的。

“那便留下罢。”蕴珊道,又看向瑨贵人:“平日不能为旁人说句话,今日连为自己说句话也不能么?”

瑨贵人低着头瑟瑟缩缩的,答说“任凭皇后娘娘安排”。

蕴珊便以她生病为由,命人将她遣送回了娘家。

载淳住在养心殿后殿。

自从蕴珊联合惇亲王夺了权,他气急攻心,便真个病倒了。

连着昏沉了几日,瑜嫔在左右伺候着,蕴珊则在前殿见大臣、批折子。

她得闲来看他时,他偶尔故意做出与瑜嫔的亲昵姿态来,捏捏手摸摸脸,试图刺她一下,但她视若无睹。

后来他病好了,她命人将他迁去乾清宫住,早晚会来看看他。两人不说什么话。他要瑜嫔陪,她就任瑜嫔去陪。他看她时的目光又爱又恨,她假装没看出他眼里的一丝留恋。

直到他再也忍耐不住,唤人请皇后来。

略近身说了几句话,他便以刀挟持,让她交权。

蕴珊笑道:“皇上不妨试试杀了我,看前朝三位议政王会如何。看他们分到手里的权,会怎么吐出来,再看看曾经得罪了皇上的五皇叔,会不会狗急跳墙剑走偏锋。禁军,可还在五皇叔手上呢。我劝皇上尽快放我,否则惊动了殿门外的侍卫,传信给五皇叔知道,事情可就不好收拾了。”

他放开她,刀头掉转,向自己胸口便刺。

蕴珊连忙去挡,刀刺进了她手臂,血流如注。

载淳看着她流血,看着她面色苍白,看着她眼角的泪,终究不忍,命人传太医来。

太医小心拔刀,为蕴珊包扎了伤处,蕴珊道:“不必为外廷所知。”太医领命退下。

屏退左右,他的手轻轻抚着她手臂上染血的白纱,望着她,问她:“你是爱我、舍不得我死,还是怕我死了,朝野动荡?”

蕴珊垂眸苦笑:“都有。”

“咱们……何至于此呢,珊珊。”他叹道:“你想批折子,我从来都是由着你批,你想见大臣,我也未必不让你见,你想当家做主,当初若好好说出来,我或许也就应了——你知道我对朝政向来都不在乎。”

“就是因为你对朝政不在乎——不,归根结底,是因为我不想死,”她目光坚定决然:“因为我一定不可以轻易死,一定要把自己的命攥在自己的手上。”

“你以为我会因为载濓的事而杀你?”载淳道:“哪怕当时珣嫔拿出确凿证据,我再生你的气,也不会……”

蕴珊摇头:“我做了那样完整的局,想来也够糊弄你了。”她苦笑道:“只是做戏做到一半,忽然累了,不想再整天提心吊胆地怕事情生出波折,便索性请五皇叔来,将计划的最后一步做到底。”

“计划?”载淳感到通身一阵寒,他颤声问道:“难道你从我亲政开始,便计划着……还是说,你从进宫那一刻开始你就——”

“是从我重生那一刻开始。”蕴珊道:“皇上可还记得,我曾说让皇上等我。现在,到了可以对皇上说出我心事的时候了。虽然此情此景,与我转世重生之初所料想的,实在不同。”

她说:“你现在看到的我,是嫁给你,与你恩爱了一世,然后和你分别死去,又在选秀前转世重生的我。所以,前世的我虽和载濓有过瓜葛,但这一世,我心里早已没有他——或许你现在已经不在乎我心里究竟如何想,但我还是要说明白。”

载淳面露不解:“什么前世?你在说什么?”

蕴珊道:“我与皇上大婚那夜,曾问皇上,‘若说我前世便爱过皇上,皇上信不信’。皇上当时或许以为我在说情话,可那是真的。”然后便说了两人前世种种过往。

宫外相遇,宫中相爱,却因专宠而不为两宫太后和诸嫔妃所容,两人不得相守,她被囚禁于储秀宫,皇帝则出宫流连于花柳巷,最后带回要命的病,害死了他自己,也害死了她。他的病被两宫太后强行当成天花来治,最后……

她没有说到最后。

她重生以来,一遍遍强迫自己不忘在储秀宫最后的苦痛,却从来不敢回忆他的临终。

尘封的记忆乍被掀开一角,便已令她悲伤难以自持。载淳虽然为她情感所动,神情却始终将信将疑。

他已经不敢轻信她。

蕴珊苦笑道:“如今我已掌权,何必再对你说谎。我若是个疯子,又如何能一步步做成今天的事。”

“好,我信你。”载淳凝望着她,说道:“可你重活一世,就是为了我们夫妻变成今天这样的怨偶么?你现在……你现在杀伐决断,和你口中所说的,前世的额娘、皇额娘,又有何分别。”

“我也想两全。我也想这一世和你‘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泪水盈满她的眼眶,她睫毛微动,泪珠儿大颗大颗滚落:“可我还能怎样?我已经尽力了。换成是你,你能怎么做?载淳,我可以负责任地说,你和我能活成今天这样不再受人欺压,能活过同治十三年不死,都是靠我一个人,靠我的阴险毒辣、肮脏算计。你不能一边让我在这宫里跟那些人厮杀胜出,一边又指望我做一朵纯洁无瑕的白莲花。载淳,就算你不理解我,不原谅我,就算你不再爱我,我不后悔。”

“你既然无悔,我亦无话可说。”

从此别过之后,再相见,便是同治十三年十二月初五。

半夜,他睡梦里大声叫着“珊珊”。

太监们掌灯,载淳惊醒,呆坐在那里许久,就着灯光看见旁边的瑜嫔,像是忽然明白了些什么,一把将她推开,又迭声叫皇后,说要见皇后,左右怎么都安抚不了。

下人们没办法,只得派人去储秀宫请皇后。

此时蕴珊已经做主将储秀宫改建成四进院。她走过三座穿殿,出了储秀门,到乾清宫。

载淳一眼看见了她,便从榻上跳起来,上前抱她在怀里:“珊珊,珊珊……你不知道,我刚刚做了一个长梦……”

蕴珊打断他,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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