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节
“我是个年纪大了陷入事业低谷的女明星,我还能有什么问题?观众厌倦了我的脸和身体,影评人看腻了我的演技,和我合作多次的导演有了新宠,她比我更美,更年轻,她的金发比我的颜色更纯粹……我的金发里其实有些棕色,你发现了吗?”
发现了。
“还有我的眼睛,我的眼睛不是最好的那种蓝色,不是天空大海那样的蓝色,我的眼睛是烟灰蓝的,我认为烟灰蓝很美但观众显然更乐意看到天空蓝——他们给我做了后期特效所以我在大荧幕上才能有冰川一样纯洁的蓝眼睛。”伊薇说,“我没有电影中的那么动人,我的皮肤越来越差,而且我还太胖了。我知道你会觉得我已经瘦到皮包骨头,但我还不够瘦,亚度尼斯,记住,女明星永远都不够瘦。”
她的语速依然很平缓,表情很镇定。
“操蛋的大荧幕会让每一个人看起来都比实际身材重十斤。女明星?二十斤;以漂亮著称的女明星?三十斤。我必须瘦到穿着晚礼服的时候没有一丁点赘肉,那些昂贵的、奢侈的、第二层皮肤一样的晚礼服除了全方位暴露身材的缺点和逼迫我提前三天开始靠着药片和清水度日以外毫无用处,”伊薇说,“绝食就是我的生活。”
她将双手交叉着放在膝盖上,脊背笔挺,脚尖轻点地板,姿态大方。
在濒临崩溃的时候表现得比冷静状态更好果然是巨星的通病。
“我知道你的事业陷入了低谷,伊薇。”
“是啊,”伊薇说,“全世界都不会放过嘲笑一个本来站在行业顶端的女人失意时的机会。”
“你需要我表示同情和鼓励吗?”亚度尼斯礼貌地问。
伊薇看着他:“你是医生。你来选这个问题的答案怎么样?”
亚度尼斯看了她一会儿:“和我谈谈你的朋友吧,你最好的朋友是谁?不,不一定要说具体的名字,你可以给他或者她取一个代号……”
“我没有朋友。”伊薇冷淡地说,“好莱坞没有友谊,而我也没什么渠道能认识圈外人。”
伊薇·凯拉高中毕业就来到了纽约,和无数个心怀梦想和希望的年轻人一样,希望自己能被慧眼识珠的制片人、导演或者随便什么有权力的大人物看中。
但和无数心怀梦想,并眼睁睁看着这些梦想破灭的年轻人不同。
她的运气很好。
乔什·格林伯格发现了她
伊薇是个很健谈的人。
而且这些话题的跳跃性非常强。
“你可以取掉你的墨镜吗?”伊薇问,“我确信这个墨镜并不会让你的美貌有任何折损,要想让人忽视你,你得把自己藏在一个巨大的帐篷里——就算是这样你也得小心点,漂亮小子,你的魅力因子是靠空气传播的。不,它们能在真空条件下蔓延。”
还有,“我讨厌我的经纪人。格林伯格是个白痴。他不是一直都那么白痴,他对我有知遇之恩,而且在这三部电影之前他的挑片眼光一直很不错。”
“要不是因为他手里我是最擅长赚钱的,我一定会怀疑他在帮人搞我。”
她有很多问题。
“亚度尼斯是你的名字,你姓什么?”
“你的收费那么高,我当然会在这之前想了解一下你。我谷歌了你的名字,没得到任何东西,除了那些古希腊神话。为什么我从来没在别人口中听说过你?”
“你的眼睛太漂亮了,你的墨镜是什么牌子的?”
“你用唇膏吗?你的嘴唇有点干燥,我觉得你最好用一点唇膏。你要用我的唇膏吗?”
她在用不停说话的方式来派遣自己的焦躁。
她已经冷静了下来。
她心里藏着很重要的话没有说。
“请你精准地描绘你的问题。”亚度尼斯认为是时候向伊薇施加压力了。
伊薇脱口而出:
“我用尽所有办法都不能高潮了。我甚至失去了最基础的欲望。像你这样的尤物就坐在我面前我也没有半点感觉。我的灵魂枯竭了,亚度尼斯——”
她哽咽着,捂住脸。
她的身体纹丝不动,指尖却在神经质地发抖,泪水从她薄纸般的手腕上流下来,融进表链的缝隙中。
一滴,又一滴,然后是接连不断的小股水流。
她的额角暴起了青筋,她在狠狠咬着自己的牙齿好让自己在哭泣的时候也不发出一丁点声音。
“你可以在你的心理医生面前哭出声,”亚度尼斯平缓地说,“我的工作就是让你无所顾忌地哭出声。如果我不能让你流露出普通人的情绪,就说明我的工作出了问题。”
伊薇依然保持着无声痛哭的状态。
高自尊。
但伊薇是——不夸张地说,如果把她在所有电影和电视剧中的正面全裸镜头剪出来,单独做一个集锦,能供人津津有味地品尝好几分钟。
她就是靠着大尺度电影成名的。
人人都知道她的身体比脸更漂亮。
一个高自尊的人是怎么做到这样肆无忌惮地暴露身体的?
她可能确实有着非常开放的观念,认为在全球观众面前裸露身体并不值得大惊小怪,可这个社会归根结底是不提倡这样多的大面积裸露的。
你可以为了艺术脱衣服,平均三四部电影脱一次,人们可以承受这个程度。
但如果每部电影都脱得一干二净,人们只会认为你是个靠脱上位的艳星。
伊薇·凯拉在这方面确实风评不佳。
她的演技是有目共睹的,当她好端端地穿着衣服的时候,没有人会将视线从她的表演上移开,但即使这样,人们依然对她感官微妙。
亚度尼斯不再说话。他平静地坐在沙发上,下意识地用手指点了点单人沙发的扶手。
他又一次开始想念自己的手账本。
伊薇的病情已经能够确诊,往常这个时候,他已经在他的手账本上绘制了伊薇的全身素描图,并在素描的旁边标注了她在谈话时的反应,以及他所要采取的治疗方式。
但现在他没有他的手账本。
因为古一法师。
亚度尼斯从不否认他对古一法师的尊敬,但有些时候这些魔法师的行事作风太让人生气了。
他们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解释,有时候还会强迫你做一些你根本不想做的事情,而最后的结局总会如他们所料。
他们故弄玄虚的行为确实产生了应有的效果。
亚度尼斯就讨厌这一点。
“两个小时到了,伊薇。”亚度尼斯提醒道,“你还想继续吗?”
“……我要马上回家,泡个热水澡,喝点红酒,然后在我的床上缩成一团,像个被抢走了洋娃娃的五岁小女孩一样哭湿我的枕头和床单,”伊薇咬着牙回答,“我要痛快而且免费地大哭一场。”
“免费就不会痛快,伊薇。”
亚度尼斯将伊薇送到了门口,为她拿下帽子,等伊薇整理好宽檐帽,确保大半张脸都被藏在帽檐下,他才打开大门。
但伊薇没有马上走。
“你对你的每一个客户都这么不假辞色吗?”她微微撅起嘴唇,手指轻轻托着下巴,“你这样会让人怀疑自己的魅力。”
“这部分服务包含在费用中,伊薇,”亚度尼斯回答,“心理医生算是一种另类的服务业,尤其是我所提供的心理咨询——我想你的介绍人一定告诉过你,我是个……”
“性咨询师和性治疗师。”伊薇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