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节
剧痛中,血水从额头上淌下来,淹没了他的视线。
他所能看到的一切都染上了猩红。道路两旁绿茵茵的草地,亮堂堂的天空,钢铁粉碎之后的味道……他喘着气茫然地转着眼珠,努力朝着前方那辆车的驾驶座看。一点素白的寒光被裹在红色之中,那个开车撞了他的人……是在微笑吗?
斯特兰奇最后的记忆,是副驾驶上的男人放下了手,面前飘散出淡红的烟雾。他咬着烟,嘴唇动了动,似乎是对驾驶座上的人说了点什么。
醒来之后,斯特兰奇不得不面对了他甚至从未设想过的最为恐怖的噩梦。
他的手不能再做手术了。别说手术这种精密操作,他连稍微重一点的东西都拿不起来,哪怕预后良好,也只能穿衣、吃饭,承担自己的日常生活,最多扔点垃圾什么的。
斯特兰奇的第一反应就是他的人生全都毁了;他的房子、他的车,他的职位工作,他欠下的各种债务……
还没等他情绪崩溃,肇事司机留下的律师就迅速敲开门,送上了文件。对方无偿赠送了他一笔巨款,附赠靠谱的投资清单和一笔信托基金,斯特兰奇算过,还清欠款后,他依然能维持原有的生活水平过完后半辈子。
这笔无偿赠送甚至不需要他签和解书。如果他想要对方承担责任,对方也欣然接受。
人生的大悲大喜和大困惑在短短的二十四小时内轮转了一圈。
他是真的懵了。
两天后,斯特兰奇又叫来了律师。
“我不能理解。”他对律师说,“我要见他。”
律师维持着温柔亲切的商务微笑:“很抱歉,斯特兰奇先生,当事人已经预想到您会有这个要求,他的回复是不。”
“他就不担心我起诉他?路段上有监控。”
“当事人已经提前告知过,他认为您希望他能承担责任的需求是相当正当的,如果您决定这么做,他会连您的律师费一并承担,您可以聘请任何价格的律师。需要我为您联系吗?”
斯特兰奇满头问号,大受震撼。
“他是精神病?”
他只能想到这个了。
律师难得地在这个问题面前犹豫了几分,最后仿佛是害怕被人听到似的,他往前倾了倾身,压低声音:“实不相瞒,斯特兰奇先生,我也有这种怀疑,但在我询问是否有可靠的医学鉴定文件的时候,当事人决然否认了。我个人认为,哪怕是上了法庭,当事人也不会利用精神疾病逃避逃狱之灾。”
“……所以他就是犯病了所以才故意撞我?”斯特兰奇觉得匪夷所思。
“这倒不会,当事人在车祸发生时是完全清醒的。他明确地告知了我这一点。”律师坐端正身体,又恢复了职业微笑,“您的打算呢,斯特兰奇先生?”
“我还是要见他。”斯特兰奇毫不犹豫地说,“是谁撞的我?”
“亚度尼斯·韦恩。至少这是他明面上的身份。”律师说,“我这么说是因为他虽然姓韦恩、是哥谭人也很有钱,但从来没听说过韦恩家族有这么一号人物。考虑到他是哥谭人,我强烈建议您就接受这份赠予后就当没有发生过这种事。”
斯特兰奇甚至不觉得生气,他都被逗笑了:“你知道我是谁吗?”
“您的名声我当然是听说过的。”
他在律师面前挥了挥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的手:“你觉得我以后还能做手术吗?”
“如果您对这种处理方式不满意,”律师回复得干脆利落,完全就是事先得到过吩咐的样子,“当事人表示过钱对他来说不是问题,您不满意还能再加。一直加到您满意为止。”
“……疯子。”
“是啊,哥谭的有钱人,你对他们有什么期待?”律师耸了耸肩,“我可没指望过别的。”
“我还是要见他。”斯特兰奇固执地说,“这件事,我绝不会就这么算了。”
“我真诚地建议您接受当事人的条件,不过,我会将您的意愿完整地传达给当事人。”律师说,犹豫了一下,微微垂下头,“我很遗憾您身上发生的事,斯特兰奇医生。”
“不是医生。”斯特兰奇冷冷地说,“不再是了。”
第四种羞耻(3)
康斯坦丁没想到亚度尼斯居然有一辆车,不,不是任何一种奇怪生物伪装而成的,没有附着奇怪的法术,甚至没有经过任何改装。就是辆普通的车,售价昂贵——但除此之外毫无特点。
在亚度尼斯坐上驾驶座后,他终于还是没能保持镇定,发出了灵魂提问:“你还会开车?”
这比亚度尼斯有一辆车要奇怪得多。
好笑地看着他,亚度尼斯回答:“我还会开坦克和轰炸机呢。”
好吧,这其实挺合理的。亚度尼斯确实曾经提到过他曾经在二战时期与官方合作,虽然康斯坦丁觉得这整件事完全就是离了个大谱,官方不知死活的程度简直和他本人有得一拼。他只是一个单独的人,做蠢事也就罢了,官方还这么蠢……
“这个世界还健在,真是要感谢你手下留情。”康斯坦丁叹了口气,“难道这一整个宇宙里,只有我多少还算是知道你到底是个什么东西?这种重担压在我身上对世界太危险了,我一定会搞砸的。”
“只有你。”亚度尼斯回答,“你也不会搞砸。开心了?”
康斯坦丁的表情可以说非常复杂,就像一个流落荒岛又渴又饿的人把腐烂的食物塞进口中咀嚼然后吞了下去,显然他的内心经历了相当激烈的斗争——理智在说这东西根本就不是给人吃的,然而情感却幸福地尖叫着终于有东西吃了。
“你这么说的时候听起来真诚得不像话。”他不情不愿地说,“真诚得让我觉得恶心。是我的错觉还是你的演技忽高忽低?”
亚度尼斯笑起来:“我不是很稳定。你也不是第一天知道这个。”
“这就是你开车的理由?!就他妈为了撞人?!这倒霉鬼是谁——算了,别告诉我,我不想知道。”
“不用担心,他只是废掉了手而已。”
“其他什么后遗症都没有。”
“没有。”
康斯坦丁打开烟盒,咬着滤嘴深吸一口气。烟雾氤氲弥漫,转瞬便将他覆盖在内;火星明明灭灭,仿佛一只猫的瞳孔在不断地扩张与收缩。康斯坦丁含糊地问:“他为什么这么特殊?”
“嫉妒了吗?”亚度尼斯的声音里含着笑意。
康斯坦丁神色奇异,几乎马上就要脱口而出一句“你他妈又不是不能读心”,然而,他控制住了自己,没有真正把话说出口。
他没说出口的话亚度尼斯也能知道。
问题在于,没人能判断亚度尼斯是不是在读心。他甚至不知道亚度尼斯究竟是时时刻刻都在这么做,还是偶尔这么做,亦或者其实从不这么做。
说到底,他到底知道什么?
“见鬼,别这么对我说话了。真他妈诡异。”康斯坦丁阴郁地说。
“你过去从来不嫉妒。”亚度尼斯缓慢地说。他的视线久久停驻在前方昏迷不醒的斯特兰奇身上,显出一点心满意足的愉快和轻慢,“你为什么变了,康斯坦丁?”
因为你。康斯坦丁烦躁地想。他焦虑地咀嚼口里的东西,唾液将滤嘴泡得软烂,牙齿咬下去的触感无趣得很。他盯着前方看,避免对上亚度尼斯的眼神——他能感觉到亚度尼的视线。
他问自己:你为什么变了,康斯坦丁?
“我没有变。”他断然回应。
他把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