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3节
哪怕米开朗基罗那个粗鲁暴躁家伙也会欣然同意的,没准还能一改过去的拖延呢。
不过,拉斐尔很快就发现了事实和他设想的不太一样。
相比起自己学习,玛格丽塔明显更乐意欣赏他的作画过程。
如果那才是玛格丽塔的愿望,拉斐尔又是什么人,竟敢不遵从她的心血来潮?
于是,玛格丽塔几乎就这么在拉斐尔的家中住了下来。
拉斐尔的作画过程无疑是一场令人和观众都感到赏心悦目的节目。他的笔触清新自然,堪称古朴,手臂挥动时的动作恍如流水般自然,而他挥洒起来的时候,简直连细密小雨在湖面点起的无数涟漪都比不过那种纯净;他的思考则更美,仿佛一座郁郁葱葱的庭院,缓慢悠哉地在四季之间轮转,葱白般的嫩芽钻出,瘦弱的鹅黄慢慢生长成浓艳欲滴的翠色,紧接着变得粗壮而深绿,又在寂然的冬雪里枯黄、伏倒、死亡……
玛格丽塔几乎不怎么注意到他的面孔到底是什么样子的。诚然,那是一张秀丽文雅的美丽面庞,但他早已不能真正欣赏人类之美。
那也是那座雕像并未彻底地打动他的原因:肌体的真实和优越,在他眼中没有多少区别。
就像人们往往能精准地区分猫和狗的长相不同一样,玛格丽塔也能精准地辨认出每一个人的不同之处,那在他的知觉中是很醒目的东西;就像人类看待胖猫胖狗和瘦猫瘦狗时往往都觉得可爱一样,人类的外表在他的感知里也几乎都差不多一样的可爱。
想法,思维,或者说,灵魂——那是令人类真正散发出魅力的东西,正如不论他为自己捏塑出怎么样的外表,任何生物都会为他目眩神迷一样。
内里才是最重要的,外壳,更像是包装袋,留与不留全凭喜好,有或没有都不影响内容。
人类需要包装引起注意才会对内里开始产生兴趣,或者说,至少需要包装不那么惹人生厌。玛格丽塔没有这种烦恼,他能精准地找到整个星球上最具有魅力的那些生物,以及,在他私下的偏好里,他确实更欣赏人类属性浓郁的内容。
也更乐意玩弄异类的包装。
哪怕人类自己也必须承认人类的肉体实在是过于脆弱、过于简单和无聊了,不是吗,否则他们何必发明那么多辅助玩耍的工具呢。
总之,在拉斐尔汪洋般广阔的灵感陪伴下,玛格丽塔过得非常愉快。
再加上这是一个无比动荡、混乱的时代,女人们很容易被送上火刑架,这对玛格丽塔来说是绝佳的机会。没有什么比赋予第二次生命更容易获取和传播信仰的行为了,每个女人在醒来后都会毫不犹豫地选择成为他的蝴蝶。
不过,并不是每个人都准备好了。
那也不碍事,在生下孩子前他们可以随意飞走,借助连接了无限空间的花园飞到任何世界。只要他们的血流传下去,蝴蝶总有一天会回到花园。那是刻在他们本性中的传承,玛格丽塔并不担心。
无论如何,他们的繁衍也是他的繁衍。
那令他身体的每一处都感到喜悦和满足,十分细微,却也能勉强缓解她的饥渴了。
皮耶罗叫住了脚步匆匆的拉斐尔。
“你知道街上已经到处都是和你有关的传言了吗?”他劈头盖脸地朝着拉斐尔砸出了问题,“你们到底想做什么?她不是——你们不该把事情闹得那么大。你知道有大人物想将女儿嫁给你,拉斐尔,让我告诉你,那不是传言。”
拉斐尔的脚步慢下来,他沉吟着:“……如果你这么说,是我无法拒绝的大人物,对么。”
“那无关紧要了。既然她是,她。”皮耶罗在胸口画了个好几个十字,“我不知道你到底打算怎么做,拉斐尔,但我认为,我们不该挑战她的耐心。”
“你是在担心我么,亲爱的皮耶罗,我的老朋友。”拉斐尔笑了,“但我也没办法啊。那位只是有过几次暗示,甚至没有留下我能拒绝的话口,你要我怎么说?难道要我拒绝根本不存在的婚约请求么?”
至于玛格丽塔——她或许乐于看到我焦头烂额呢,拉斐尔想。
正如拉斐尔一早就觉察到的那样,玛格丽塔的性格可以用错乱来形容。她有成熟、甜蜜、妩媚的一面,更多时候表现得无欲无求,偶尔则是个狂妄且绝对有足够力量的暴君。最让人恐惧的是,她似乎喜爱着一切情绪和反应,只要那些情绪与反应是因她而生或者由她而起。
作为被她关注次数最多的人,拉斐尔太能体会到这一点了。
他在画室中作画时总能感觉到她那强烈的存在感,尽管她的步伐比一只猫还要轻,身形比一片叶子落下的线影还要浅,可每当她兴致勃勃地在背后凝视他,不多时,拉斐尔便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某个部分正被她品尝和玩赏。
那是一种奇异而疼痛的感受。宛如情人之间的耳鬓厮磨般缠绵,又像被猛兽撕开腹腔啃食一样惊怖。
在缪斯纯洁美好的光辉下,无疑隐藏着正磨牙吮血的怪物。
但究竟谁才是怪物呢,是那慈爱温柔的圣母,还是那高贵而忧郁的青年……亦或者他们都是怪物,只是同一个怪物所暴露出的不同面孔?
事已至此,拉斐尔早就失去了退缩的机会。他也早已放弃了后悔。不管等待着他的是何种结局,在拉斐尔的猜测中,他的心和灵魂,必然会为玛格丽塔带去温暖、快慰和满足。
“我在认真地告诫你。”皮耶罗烦躁地调整着姿势,“听着,我知道约翰失踪前向你预订了夫人画像,如果你还没有动笔,赶紧放弃它。如果你画完了——看在主、看在玛格丽塔的份上,销毁它。我们都不想惹出更多麻烦。”
“我听说他们是私奔了。”
“你也认识约翰,你也见过那位夫人。你觉得他们会抛下已经拥有的一切和另一个人私奔?”
“我觉得那是他们会做的事情。”
皮耶罗融合了震惊、疑惑和“你是在开玩笑”的表情,能被绘制成流传后世的经典,再在网络时代成为流传甚广的表情包。
“约翰?私奔?我怎么不知道你比我更了解他了,拉斐尔。”
“我是不如你和他相处的时间长久,也没有和他一起工作过。不过,我大概地知道约翰的性格,他有些怯懦,还有些优柔寡断……唯独他对夫人的感情,真挚得胜过他对主的忠诚,这,是我敢确定的。”
皮耶罗的神色起了变化,先是否认,转而是沉思,紧接着变成了恍悟:“我从未见过那位夫人,但对她的行事作风有所耳闻。”
“夫人是个雷厉风行的女人,是的,我只同她相处过很少一段时间,说过几句话,在同一场晚宴上跳过舞。”拉斐尔不紧不慢地说,“但那位夫人的意志之坚韧,哪怕被困在柔弱的身体里,也丝毫不减风度。”
皮耶罗的眉头拧紧又松开,松开又拧紧:“我是听说了这些——我只是没想到她会做出这种决定。她到底为什么那么做,有什么理由促使他们这样匆忙地出逃?他们甚至没有带上一枚金币就匆忙离开了,他们要怎么维持生计?”
“啊。”拉斐尔含着笑感叹,“你还是那么好心,皮耶罗。”
“……到底算得上熟人。”
“我想这应该不是什么很值得担心的事,你看,”拉斐尔意味深长地说,“玛格丽塔难道不像是一位满足好人心愿的圣灵么?”
皮耶罗立刻闭上了嘴,并以实际行动表明自己的态度:他一语不发转过身,头也不回地迈着大跨步消失在拉斐尔面前。
拉斐尔眺望着他的背影,也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