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节
【尊敬的游客,您可以选择的角色有:姥姥、妈妈、邻居某某、我。】
甄向宏有点紧张,又不太敢期待,“我选择‘我’。”
眼前白茫茫的雾气散去,他的视线渐渐清晰,出现在他面前的,是一个陈旧的巷口。
白墙因为长久被瓦片落下的雨水侵蚀,显出一道道深黑色的痕迹,地面上连水泥都没有铺,直接露出沙土,因为长久的踩踏和单车行驶,中间已经被脚印和一条条车胎印子压实了,只有两边靠近墙沿的地方,顽强地长了一些野草。
他的视角越来越矮,然后发现自己手里抓着一株车前草。
噼里啪啦,天上开始下雨了,雨滴很大一点,一开始很快融入沙土中消失不见,但没多久,就连成一片。
巷子深处传来熟悉的喊声,“兴崽,下雨还不滚回来!”
“我来了!”他大喊一声,飞快地向前冲去,脚步踩在雨水里冰凉又踏实,世界开始跟雨幕一样模糊……
甄向宏
甄向宏把自己童年的经历写了出来, 载入了刚刚买来的空板里,随着这个故事一起交给乐园的,还有他已经过世的姥姥和母亲的照片。
他不敢抱有太多的期待, 想着哪怕“书中游”体验馆能还原出十分之一也可以。
但是当看见这条本该早就拆迁的巷子时,他觉得眼前的一切都无比真实,他觉得自己不是在乐园里游玩,他觉得自己回到了二十一年前。
小孩子的身体仿佛有着无穷的光和热, 他哒哒哒地跑到巷子深处,跑到那个有着大院子的房子前,看见姥姥和妈妈急着收衣服,她们把院子里的衣服被单扯下来, 好多件团成一个大包袱, 然后脚步匆匆地迈进堂屋里。
农村老宅子的门槛有些高, 上面的红漆早就斑驳掉落,露出木头结实的纹理,甄向宏记得, 小时候,自己每天都要在那个门槛上磕一次,于是姥姥找人来把门槛拆了,没了门槛, 堂屋的门当然也只能拆下来。
后来发现没了门,夜里会有野猫进来留宿,它们经常会带来吃剩的鱼骨头、没啃完的老鼠……于是姥姥和妈妈只能又把门槛和门都安上,只是在门槛前后铺了两条厚厚的木板方便他通行,于是他总是把那里达成阶梯来来回回地踩……时日久了, 那里竟然就多出几个浅浅的印子……
他本来以为自己已经完全把这些事情给忘了, 甚至在那个关于童年的故事里, 他也没有写过这一段,然而当他站在这个老宅子的门口时,他才发现,回忆铺天盖地落满了天地,让他胆怯地停在了门口,始终不敢迈进去。
“哎哟造孽啊,站外口淋雨干啥!”姥姥回头一眼瞧见他,几步迈出来就把他往屋子里提。
这时候是夏天,大家都穿着短袖短裤,老人皱巴巴的双手握住他的胳膊时,记忆里熟悉的体温和触感让他浑身忍不住激灵一下,然后嚎啕大哭起来。
他哭得太凶、太急、太响……所有人都措手不及,对门邻居打开门望了眼,“干啥子哟,打孩子咯?”
姥姥和妈妈无从解释,把他拎回家擦洗干净,妈妈一边给他擦洗脏兮兮的脚丫,一边说数落他,“又跑出去野了,脑子都野没了了,下雨咋不知道躲?”
姥姥在堂屋旁的灶房用蜂窝炉煮姜汤,“雨水毒得很咧,隔壁娃子淋雨水都长虱子了。”
妈妈给她科普,“长虱子是不讲卫生,跟淋雨没关系。”
姥姥固执道:“那淋雨了不洗澡,还不是不讲卫生。”
甄向宏想起来,自己小时候总是嫌洗澡麻烦。他红着脸接过姥姥递过来的姜汤,咕噜咕噜一口气干完,浑身上下都开始冒热气,下雨了有点凉快,他又自己跑去蜂窝炉那里用一个铝皮大水壶煮水,煮完自己提了凉水兑进澡盆里,飞快洗完澡,然后又自己把衣服都洗了。
全程手脚麻利,没有出错,更没有为了看电视就拖延着不洗衣服。姥姥和妈妈面面相觑,觉得娃子好像变了个人。
妈妈破天荒打开了电视机,“兴崽,看电视了。”
这个时候他们家用的是那种屁股很大很笨重的电视机,屏幕不高清,偶尔会有雪花,有时候收不到信号,还要靠妈妈扶着梯子去摇信号锅。
电视机里播放的是这个时候的动画片,甄向宏已经很多年不看这种少儿动画片了。他本来以为自己没有兴趣,可是当他依偎在姥姥和妈妈身边,当外面的雨水淅淅沥沥地下,当屋子里吊扇吱呀吱呀地转……他竟然不知不觉就看入了迷,之前哭红的眼睛不知不觉弯成了月牙。
小时候的农村老宅在后来看,占地面积就那么一点,可是在七岁的孩子眼里,已经是很大的家了,足以容纳他的一切。
石阶、木门、蜂窝炉。
黑瓦、凉席、大院子。
七岁的他仿佛有用不完的精力,早上蹦蹦跳跳地跟着妈妈去巷口的小店里卖豆浆豆腐,下午在堂屋上面的小阁楼里钻上钻下,傍晚骑着他的破旧小单车在院子里转圈,然后帮姥姥和妈妈磨豆子、做家务……
他带回来的那株车前草太小了,妈妈说那么一点煮不成凉茶,把它种在院子里的破陶罐里,他每天浇水,出去看到个熟悉的草药就薅回来。
夏天的夜晚似乎很长,他经常啃着西瓜就在地上睡着了,妈妈一边用缝纫机改衣服一边骂他小心着凉,姥姥把一条毯子盖在他肚子上。
甄向宏其实没有完全睡着,只是侧躺在地上的凉席里,脸庞被凉席压出几条好看的花纹。他听见姥姥和妈妈说话。
妈妈:“兴崽现在可太规矩了。都不像个孩子了。”
甄向宏心里猛地一跳。
姥姥:“那不好吗?你总嫌他淘气。”
妈妈叹了口气,“孩子突然长大,不是一件好事啊!”
甄向宏眼睛红了。在后来的很多年里,有人关心他的成绩好不好,有人关心能从他这里捞到多少钱,有人嫌他没有演戏天分,有人担心他红不了……再没有人像真正的亲人一样,关心他有没有受凉,希望他做个调皮的孩子。
不知道哪里来的冲动,甄向宏一下子跳起来,吓了两个女人一跳。
“姥姥!妈妈!其实我是穿越的!”他大吼一声,比隔壁的狗叫还要洪亮。
姥姥和妈妈惊愕地看着他,然后一起笑起来,“兴崽脸上开花了。”
甄向宏愣愣摸着脸上被凉席压出来的印子,不知道怎么回事,也哈哈大笑起来。
……
“真的!我真的是从二十一年后穿越过来的。”又是一个夏季的夜晚,老式电灯泡发着暖黄的光,甄向宏一边眯着眼躺在凉席上享受妈妈给自己拍爽身粉,一边强调自己来自未来的特殊。
妈妈道:“那你该28岁了,还让妈妈给你拍粉,羞不?”
甄向宏在凉席上撒泼打滚,“我不我不,我28岁也是妈妈姥姥的孩子。”
姥姥也笑起来,她正戴着老花眼镜看报纸,说,“那你跟姥姥说说,彩票号码多少,让姥姥也发发财。”
甄向宏:……
妈妈摇头,“彩票号码那么一长串,兴崽这脑子记不住。”
甄向宏:扬起的笑脸又瘪了下去。
他哼了哼,“彩票算什么,当明星才挣钱,你们都想不到,以后明星拍一部戏能赚大几百万呢!我一个人,一年就能赚上千万!”
乖乖,这下把姥姥和妈妈都惊呆了。
甄向宏的姥姥年轻时是个文艺兵,妈妈年轻时是个话剧演员,后来有机会又去拍电影电视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