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八章
已因为他波涛汹涌,可她仍不愿转身离去。她曾以为若说世间最了解陈亭稚的人,一定是她,不会有其他答案。由此可见,他们曾经多么熟悉、深知彼此。无论是才学、性格,甚至是藏在记忆中下意识的习惯动作,一个眼神、一个勾指,他们总能会心懂得。日子过的可真快啊,许临清不愿再去想如今与陈亭稚难堪、裸露出的丑恶对立。如果长宁不愿放过她,不远的将来,当她与陈亭稚站在对立面时,成为敌人时。她究竟能下多大的决心,才能将剑匕插入他的身体,又或者是她败于长宁,他会眼睁睁看着长宁杀了自己吗?
她的犹豫、担心,便说明了陈亭稚在她心中已成敌人而非故友。
清风徐来,吹动她的发丝,留恋在她的长睫之上,她微闭双眼,脑海中浮现的却是曾经的天之骄子、文坛奇才,年少便负盛名的陈亭稚。怎么会这般呢?她反问。
为何会这样。他不该是这样的,如此落寞、孤单、寂寥,如此清瘦,几乎成一把骨头,年近三十,孤身一人。无官职,无荣衔,无名声。这样的人,这样普通的人,是她也可,是别人也可,怎么会是他呢?她想不明白,这样的人怎能配得上年少便惊艳京城的陈亭稚。他怎么瘦成这样?将他的身体作贱成这样?为何他抛却了曾经的理想,只为选择长宁?
那一刻,她几乎要控制不住自己,她不愿看到自甘堕落的陈亭稚。后退一步,如果二十岁的他看到陈亭稚如今的境遇,会作何感想?
究竟,究竟是为什么?陈亭稚。此刻她回避二人的敌对,她保留一份私心。她费尽心思才将陈亭稚从脑海中剥离,她怪过他,恨过他。可她从来没有想让他如此狼狈、瘦骨嶙峋。他是她年少时相识旷久最熟悉的挚友,是她可以托付后背的挚友,是她可以知无不言的挚友,是她最,最,最难以启齿的攀望。
为了长宁,你舍得理想,舍得一切。
察觉到他的动作。许临清退却,隐匿在转角处,陈亭稚转侧过身,清晰的下颌线紧绷,唇色浅淡,面无血色。许临清恨的只想说他活该,活该!却湿润眼眶难以言语,比上次见时,他更加枯槁憔悴,女子侧过脸去掩饰泪水滑落的痕迹,只是坠落的泪珠在地面泛起涟漪。
身穿淡色长袍的男子缓缓上了马车,许临清紧握双手,心里将不要再去想他默念无数遍,他做出何种选择是他的决定,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选择负责。她是,他亦是。
“公子,您站的太久了,双腿还撑得住吗?”
“尚可。”
清立在旁关切道:“这次长宁公主提前送来解药,奴已小心收好。”
“嗯。”靠在软垫上的男子并不在意,生死攸关之事在他的眸中也未留下印迹。他在等清立说他在意的事情。
清立道:“长宁公主对皇帝被掳之事我们布置的人并未起疑,壁蜥断尾,奴处理的很干净。”
“今日我看谕旨,顾老,齐宏在列,宫中可传来消息?”
清立不敢有瞒,全然禀告道:“长宁公主未有,只是听闻梅花内卫中有一位强行解开蛊毒。”
“我知晓了。他叫齐子玉。”
“正是。这些年他为长宁公主做事,是把很锋利的刀。”
陈亭稚颔首,眼中仍无情绪。冷漠道:“长宁绝不会放过临清,她如今等的,是一个时机。”
“主子,奴明白。在长宁公主眼皮下筹谋布画不易,哪怕天衣无缝也需小姐同长宁公主对垒才可启局。”
陈亭稚眉间多了几分郁色,他如何不知。斟酌道:“我不便与她见面,我们的人私下也必须同她保持距离。绝不可在此事节上出变动,再去暗地确认,动手便在这几日。”
清立应是,随后道:“主子,您为小姐做的这般多若小姐知道,定会心安愉悦。”
本以为男人的脸色将回霁,陈亭稚却仍是淡漠,语气愈加低沉道:“她不会知道。”
“赵敬不见了?”许临清回府后便听有人来禀,她顿步,望向沉铭。
沉铭点头,她才勾出冷笑道:“关在后面的另一位呢?”
男人答道:“还在。”
于是女子快步往后院去,路过关押赵敬的屋舍时她停留,问道:“何时发现的?”
地上还有干涸的血迹,囚笼的锁链被干脆的扯开,她站在门外扫视屋内。
齐庆道:“约莫两刻钟前。”
“可看清长相?”
“当时奉主子命,无人在此处值守,最近的守卫看见黑影,蒙着口巾。”
“跟上去了?”
“是,目前传回的消息是往京郊。”
“好。”许临清应后,举步离开。沉铭紧随其后,主动道:“这样放走赵敬,你”
“谕旨已下,他留着也无作用。左右都是死,虚活几日并无所谓。”若是以他为诱饵,引出幕后之人,她方能掌握部分主动性。
“沉铭,我现在对那位长宁公主更加忌惮。这几日我细想游街那天,草席裹住的母亲骸骨,只露出手的骨节,此人故意这样做,定是知道我能通过母亲异于常人的手骨确认她的身份。但是我忽略了一点,如果此人可以用这方法,那他一定也十分了解母亲。当年母亲尸首失踪,是你带回来的吗?”
“不,绝非。我没有。事发突然,我抵御外敌,退其百里后才得以喘息归途,回来只看见你,还有你身旁四处散落的人头。”
“不是你,说明不是皇帝。皇帝只想她死在战场上,并不想再生事端。”
许临清细细思忖,眉头紧锁,在想通某一处关节后,她突然后背发凉,双目睁大。
“沉铭。”她直直的望向男子。
男子显然与她同时想到端倪,这么明显!他们竟然从没有怀疑过。
那时许临清眼见母亲身死,目眦欲裂,愤怒难消,她提起母亲的红缨枪,直面凶狠毒辣的敌人,替母报仇。可她从没想过,有人在那时便将暗处的算计阴盖住母亲。等到她双目猩红杀光头领回过神来要安顿母亲时,却翻遍战场也找不到母亲的遗体。哪怕后来,她想的也是皇帝丧尽天良将母亲盗走,却没有想过另一种可能
沉铭道:“将尸体秘密运回京城的,是长宁。”
“长宁。”
如果是长宁如果是她,黑衣人与母亲相似的身手,被蛊毒荼毒的恐惧母亲骨骸上泛着的黑
许临清心中的猜想越来越清晰,她犹豫的说出:“沉铭,当初,母亲,会不会,没有死”
不然如何解释这一切?
如果没有死,如果没有死,那她做了什么?她做了什么?她明明可以救下母亲,明明可以!可是当时,她亲眼看见长枪挑起母亲,尖刃刺穿母亲的心脏,漫天的血,她飞扑接过母亲轻飘飘的,像一张薄纸,毫无血色的脸上充满着不可置信。秦霭禾怎么会败呢?可是对方对她的排兵布阵了如指掌,派出的骑兵也是凶悍强壮,马上作战娴熟狠辣。而且,二十人弃阵直攻她!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秦霭禾死时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只是死死抓住她的手,眼神中没有悔恨与眷恋,只有决心。她亲眼目睹母亲的离世,没有人比她更明白那时手中的血有多烫,又有多冷。湿滑的,汹涌的,根本不像血,反而像水流。母亲的生命就这样像流星般转瞬即逝,她甚至都没有反应过来,泪水就像雨般不停坠落。发生什么事了?母亲为何躺在地上?我在哪里?母亲在哪里?
当时战局焦灼,无数士兵在瞬间死去,她来不及安葬母亲,主帅已死,她必须上马作战以稳军心,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