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节
他想看这是什么,想伸手去摸,才想起来一只手已经没了,只好把血迹斑斑的昙华剑往地上一丢,往脸上摸了两把,随之一怔,兴奋地喊道:“季大人,姓拓跋的,你们快看,我也会哭啦!”
大雨连绵三日,终于在第四日一早减弱。
那天晚上,谁也没有睡着,乌兰睡睡醒醒,高烧不退,燕迟和许大夫在一旁彻夜照顾,更不提还有季怀真与烧饼两个伤员,一个断了腿又接上,一个直接被敌人削去半边胳膊,白雪更是如同行尸走肉一般,躺在地上,整夜整夜地流泪。
一行人命悬一线,狼狈至极。
在燕迟与獒云的指挥下,两万铁骑又往北撤退了些,四日下来,獒云已有些焦躁,不明白燕迟葫芦里买的什么药,为何迟迟不撤离临安。
他看着燕迟冷声道:“你那筹码最好值些钱,若是被鞑靼追上,敌众我寡,会落得个什么下场,你心里清楚。”
一张地图展开平铺在二人面前,燕迟的目光掠了过去,平静道:“我要你的斥候再漏些马脚,让鞑子发现我们的踪迹,阿苏尔定会追上来。”
话音一落,衣领便被獒云提了起来,见他面露不悦,语气森然,一字一句质问道:“你想杀阿苏尔,早动手就是,我不信你先前没有机会,何必非要诱我来此,纵使你擅打以少胜多之战,又有何把握能将我这两万将士安全带出?”
燕迟一手反擒住獒云,将他的指头一根根掰离自己,漠然道:“只杀一个阿苏尔又有什么用?鞑子不止有这一个可以带兵的皇子,驻守临安的也不止一个阿苏尔,我从不打无准备之仗,你若是怕了,现在就可带着你的人离开。”
燕迟面色冷峻,一语言毕,便不再管对方作何反应,抬脚往外走去。
行至一处山涧旁,此处钟灵毓秀,莺啼燕语,是不受战火纷扰的仙乡桃源。燕迟从前驻军在这附近,偶然发现此地,后又将季晚侠葬在此处。
以朽木做碑,以黄土为帔。
季怀真正直直跪在前头,白雪陪在他身边,二人未给路小佳立衣冠冢,那柄染了血的昙华剑被白雪洗净后带在身上,从今往后她的武器就是双剑。
烧饼自流了第一滴泪后,似天心顿悟般豁然开朗,有了喜怒哀愁,尝了人间苦楚。
见燕迟来了,白雪便牵着烧饼离去。
二人一时无话,燕迟又左右看了看,来到溪水旁摘了些无名野花,捧成一束放在季晚侠墓前。季怀真一瘸一拐站起来,捡起早就备好的粗树枝做拐,燕迟问道:“你的腿还能好吗,许大夫怎么说?”
季怀真摇了摇头,无所谓道:“瘸了而已,比烧饼和乌兰好多了。”
“我和獒云打算往北退,那里有一处山道,可以进行伏击。”燕迟沉默一瞬,见季怀真没走几步,就出了满头大汗,干脆接过他的拐杖,扶着他一侧,慢慢往前走。
“我可派人将你和白雪等人安全送出,你们不必留下来。”
季怀真没吭声。
过了半晌,才开口道:“可有其他人知道阿全身份?”
燕迟将他一看,漠然道:“谁是阿全?我只知道你有个女儿,不知谁是阿全。”说罢,又转过头去,季怀真一怔,明白了什么。
二人未再继续说下去,大敌当前,谁也没有心思谈情说爱,倒是回到营地中后,白雪趁四下无人,对季怀真道:“大人,獒云向来想要置燕迟于死地,可要属下去将两万亲兵调至此处,以防后患?不到三个时辰便可回来。”
季怀真摇了摇头,而是对白雪道:“去给我找张地图来。”
白雪领命而去,将地图呈上。季怀真凝神思索,在地图上找寻片刻,果然见到向北方向有一处山道,呈东西走势,仅二里长,两边山林耸立,此地势不利于大军逃跑,却是有利于伏击。
季怀真喃喃道:“我不信他什么准备都没有,就这样把自己的命交到獒云手里。”
他抬头一看白雪。
白雪握剑的手隐隐颤抖,双眼发红,忍着眼泪道:“就算大人不说,属下也正有此意。”
四目相对间,二人心中已有了主意。
皇宫内,阿苏尔面色阴沉,喉间缠着白色绷带,乃是被乌兰以发簪伤之。后来命悬一线之际,又被燕迟当做人质挟持,如此奇耻大辱,势必要报仇雪恨。
前方斥候来报,说发现了燕迟等人的踪迹。
阿苏尔嘶声道:“多少人?”
“两万兵马上下,带兵的是拓跋燕迟,他们正往北,向着上京方向撤离,殿下,可要派人追上?”
阿苏尔略一沉思,动作间牵扯到身上伤口,当即痛到面色发青,双眼发红,狠狠将手边摆件摔在地上,方平复道:“再探,给我摸清他这次到底带了多少人!”
原以为燕迟单枪匹马, 早已与他大哥翻脸,现在看来,根本就是有备而来。
这两兄弟阴险至极,竟是联手做戏,故意将阵前争吵的消息散播开来,又留下燕迟,打着寻找发妻的名头千方百计接近,恐怕就是为着暗杀自己,若不是半路杀出个季怀真,估计早就得手了。
思及至此,阿苏尔怒不可遏,当即点兵点将,打算将趁着拓跋燕迟逃出临安之前将人一网打尽。
两万骑兵,说多不多,说少不少,可若放在拓跋燕迟手中,怕是能当四万人用。阿苏尔本身就是带兵之人,二人虽未有机会正面交手,可燕迟这悍将盛名在外,使他不敢掉以轻心,钦点七万兵马,又与手下围坐与案前,指着地图上的一处山道,嘶哑道:“让我们的人,以包抄之势,想办法把他们往此处引,这处山道狭长,易攻难守,是他们撤回上京的必经之路。夷戎人经过此处时,就是我们发动进攻将其一举歼灭的最好时机。”
属下纷纷附和,其中一人面露犹豫,朝阿苏尔问道:“殿下身体尚未恢复,可要亲自领兵?”
此话一出,似又提醒了一遍阿苏尔这些伤为何而来,他登时勃然大怒,朝那人猛踹不止,可心中也有些犹豫,万一这又是拓跋燕迟设下的圈套……阿苏尔脸色沉下,朝身边人吩咐道:“再报再探,务必探得他真实兵力部署。”
与此同时,夷戎人的营地中,斥候再次来报,说已被鞑靼发现踪迹。
燕迟下令道:“立刻开拔,按原定路线撤退。”
獒云将他一按:“你如何得知阿苏尔定会亲自带兵?”
燕迟看着他,意味不明地一笑:“我如何确定你会败于大哥,夺不下上京,继而转头找我,就如何确定阿苏尔定会上钩。他此恨难消,又为人自负,不亲手抓住我定不会善罢甘休。”
二人正要分头行事,又有一人冲进营帐,大惊失色道:“殿下,不好了,那季大人,和他的手下白雪,不,不见了!”
獒云听罢,看着燕迟揶揄一笑:“如此信誓旦旦,这一步你可算到了?”
可燕迟却并无多少惊讶神色,只自顾自地穿甲带刀,不理会对方的幸灾乐祸。獒云又道:“不过也不算惊讶,想当年他为了逃出敕勒川不受瀛禾控制,不也同我做了交易,如今大难临头,他此举也实属正常。”
话音未落,又有一人掀开帐帘,打断道:“不会的。”
来人面色苍白,却身姿挺拔,艳丽无双,美中不足的是从眉心到嘴角贯穿着一条丑陋刀伤,乌兰带着愤恨又不甘的眼神看了眼燕迟,认命般不情不愿道:“季怀真定会回来。他先前不走,现在更不会走。”
獒云盯着乌兰看了半晌,突然一笑,摇着头走了。
乌兰站在燕迟面前,头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