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节
甜得违心,甜得没边没际。
只是表情仍旧淡淡的,见了三次,也没能换来一张和蔼的笑脸。
没关系,反正自己不打算与他交朋友,不过想通过他,达到结识太子的目的罢了。
所以居上得热络些,摆出熟人相见的姿态来,笑着说:“对不住得很,上次托金府率约见将军,不想记错了时辰,让将军白等了一回,是我的过错。今日怕又延误了,因此一早就来等着,还请将军原谅我上次的失约,不要怪罪才好。”
凌溯微微点了下头,“若是要怪罪小娘子,今日就不来了。”边说边向内比了比手,“小娘子请。”
居上说好,含笑迈进了官衙的大门。
从大门到正衙大堂尚有两箭的距离,居上在前走着,不时回头望一眼,那位凌将军似乎被保护得很好,身边翊卫环绕之外,还有专门的人为他打伞。看来这白净的脸庞就是这样细致呵护出来的,老大一个男人,难道还怕晒化了不成。
也正是因为她回头看那一眼,眼神里分明有嘲笑的意味。他察觉了,抬手示意撑伞的人后退,自己提袍,跨进了正堂门槛。
这次与上回不一样,气氛显然要融洽得多,凌溯命身边的禁卫退下,回身坐在堂下的圈椅里。瞥一眼那个向他巧笑倩兮的女郎,抬手指了指,“小娘子请坐。”
居上道了谢,偏身坐下来,堂上一时静谧,两个人对看了半晌,好像有些无从开口。还是凌溯先发问,“小娘子两次托金府率约见我,难道只是为了相见?”
这话说的,细咂之下竟有轻佻之感。虽然字面上理解并没有什么失礼,但居上还是红了脸,尴尬道:“将军不要误会,自然是有事求教将军,才劳烦金府率约见将军的。”说着微微挪动一下,脸上愈发升起和暖的笑意,温声道,“将军,不知金府率可曾向你透露过我此来的目的?”
凌溯自然是知道的,却还是说不曾,“小娘子有什么话,当面与我说吧。”
居上只好重新组织了下措辞,委婉道:“就是探访修真坊的事……将军也知道,我与高庶人是自小一起长大的好友,他被关押之后,我每常忧心他缺少用度,所以总想去看看他,送些日常所需的东西。”说罢又转了个话风,“将军千万不要担心我有别的图谋,只是出于幼时的情义,尽我所能罢了。因为上回不知道规矩,擅闯了修真坊,结果被金府率带到官衙来了,既有那次的教训,我想着还是事先征得同意,再去探望为好。”
凌溯的神情没有什么变化,抬起眼眸望过去,探究道:“高庶人不是一般的囚徒,小娘子又想探望吗?”
那双眼睛是真的让人有畏惧之感,不过一顾,就能洞穿人心一样。
居上硬着头皮说是,“我知道这样的要求强将军所难了,毕竟将军也是听命于太子殿下。这样吧,劳烦将军替我引荐太子,我亲自向太子陈情。我想太子殿下是位仁德的储君,把我的所思所想据实回禀了,殿下一定会答应的。”
结果那位凌将军缓缓蹙起了眉,“小娘子要见太子?”
“对啊对啊。”居上笑着说,“索性拜见了殿下,也免得将军为难。”
这话说完,对面的人居然笑起来,不是带着或轻慢、或嘲弄的意味,就是单纯的笑,仰起唇角,露出了洁白齐整的牙齿。
居上被他笑得讪讪,心想这人真是无礼得很,这是多好笑的事,值得他高兴成这样!
他笑归他笑,她就这么一本正经看着他,大约他也意识到了,终于重整了表情,轻咳一声道:“太子殿下很忙,朝政的事已经让他分身乏术了,小娘子若是为了这样的小事求见他,恐怕殿下未必愿意见你。”
“所以才要麻烦将军呀。”她尽力游说,好话当然也说了一箩筐,“我知道东宫有十率府,金府率是率府率,官居正四品,这样品阶的人遇事还要向将军呈禀,那就说明将军一定不凡,少说也是太子宾客。况且将军出身凌氏,或者与太子沾着亲,那更好说话了,我来求将军准没有错。将军,我从第一次见你,就知道你是个面冷心热的人。你看你还特地为我传话给陆给事,如今世上,像将军这么热心肠的人不多见了。譬如我要去见高庶人这件事,总是讨得太子殿下的准许才是长远之计,否则每去一回,向将军呈禀一回,那不也耽误将军的正事吗。”
而凌溯呢,实在被她那句面冷心热惊呆了。
他活到这么大年纪,好像从来没有人这样评价过他。像他这种十四岁上战场,杀人如麻的战将,要如何才能得到这等赞美呢,可见这姑娘的嘴甜,甜得违心,甜得没边没际。
平复一下心情,他说:“小娘子不用给我灌迷魂汤,我从不多管闲事,也不是什么热心肠。我只问小娘子一句话,你真正的目的究竟是见高存意,还是见太子?”
居上没想到,人家一句话便直达靶心,将她的真实想法看穿了。
难道自己伪装得不够好?还是说得不够委婉?
回头看看药藤,药藤表示小娘子说话并没有什么疏漏,明明很周全,很面面俱到。若是被人看穿,也只能说明看穿她的这个人太厉害,平时一定是刑讯逼供的高手。
既然人家问得这么直白,那一定不能承认,居上干笑道:“当然是见高庶人。我与太子素不相识,求见太子殿下,也是为了顺利探访高庶人啊。”
可对面的人好像并不相信,那张脸上神情莫测,打量了她两眼方道:“太子殿下公务巨万,寻常不会见外人,我劝小娘子打消见他的念头,最好也不要去见高存意。不过今日你既然求到我门上,我也不好拒人于千里之外,你要去修真坊,这件事我准了,但请小娘子不要声张,悄悄探访为宜。”
居上有些失望,可又不能显得失望,迟迟“哦”了声,“那就多谢将军了。不过这件事,当真不用通禀太子殿下吗?万一出了什么差池,太子殿下不会怪罪吗?”
“所以就请小娘子不要出任何差池,也不要害得凌某为难。修真坊是重地,小娘子若去探望,不可逗留太久,至多一炷香时间,去去便回,小娘子能答应吗?”
居上点了点头,不答应也不行啊。
虽未能见到太子,能去看看存意也是好的。他被关押了那么久,身边没有一个人照应,现在也不知道怎么样了。无论如何,还是要多谢这位凌将军,便起身向他肃了肃,“总算今日不虚此行,我就说嘛,凌将军是好人啊。”
凌溯对这句好人十分心安理得。复又问:“小娘子还有旁的事吗?”
居上说没有了,“为了我的这点私事,耽误了将军半晌,实在不好意思。那我就告辞了,将军请留步。”
凌溯站起身,目送她走出了正堂。待人去远后,方转头吩咐身边的人:“这几日盯紧修真坊,凡在周边逗留的人,都先拘起来,严加审问。”
一旁的翊卫恭敬应了声“是”。
那厢居上从左卫率府出来,无奈地同药藤坐回了车里,摊着手道:“你看,白忙活一场。”
药藤提起冰鉴上的茶盏,给她斟了半杯凉饮子,一面道:“这位凌将军,看上去真不简单,他八成是看透了小娘子想见太子,所以一口就回绝了。”
居上纳罕,“我想见太子的心,看上去那么迫切吗?”
药藤摇头,“婢子觉得很含蓄,且把缘由也交代清楚了,只是不知为什么,被凌将军看破了。”
居上长长叹了口气,“这千年的狐狸火眼金睛,我的伎俩瞒不过他。不过也好,可以去看望存意了,药藤,多预备些吃的用的,明日咱们送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