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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节

 

廊下已经安排好了长案。

负责传授茶经的张媪在案后正襟危坐,有了前面的观察,自己也不敢随意托大,慢条斯理道:“救渴,饮之以浆,荡昏寐,饮之以茶。娘子出身世家,贵府上必定教授过煎茶要略,老媪先向娘子演示一番,若有不足,请娘子指正。”

居上牵裙在胡床上坐定,静心看她从备茶开始,一步步安排。

到了备水时,张媪说:“山水上、江水中、井水下。山水拣乳泉、石池慢流者,若是瀑涌湍急,便不可用之,娘子知道为何吗?”

居上说:“漫流者沉淀,激流者泥沙翻涌,因此不可用。”

张媪点了点头,又讲煮水调盐,“其火用炭,忌用劲薪,更不能用松柏之类的膏木生火。初沸,调之以盐,盐能调和茶味,减轻苦涩……”

居上听她讲解,虽然与家中教导的一样,但也用心观察每一个步骤。

张媪加过盐后,有意试探她究竟懂得多少,将手里的水瓢交给她,笑着说:“其后投茶育华,老媪就请娘子动手了。”

像投茶这一环,要是不得要领,三沸后茶沫溢出,难免手忙脚乱,这一环最是检验煎茶者的熟练程度。

结果她看居上从鍑中取了一瓢水,搅动沸水添进茶粉,三沸时浮沫几乎涌出,又从容地浇点茶汤,止沸育华,除去黑沫。等到茶再沸时,那茶汤之上便覆盖了好厚一层沫饽,莹莹地,像落在梅花枝头的积雪一般。

再等分茶,一鍑中只取头三碗,且每碗中沫饽相等,那是煎茶的精华,奇香尽在其中。

居上将三碗茶汤放置在三位傅母面前,含笑道:“我借花献佛,请三位嬷嬷品尝。”

三位傅母谢过了,低头呷了口,细品之下大加赞赏,张媪笑道:“我怕是没有什么可教授娘子的了,娘子蕙质兰心,哪里用得着老媪在一旁多言。”

傅母再客气,身后站着皇后,居上懂得其中分寸,谦逊道:“我有许多不足,还需嬷嬷们指正。这煎茶最难拿捏的是调盐,先前嬷嬷替我加过了,我不过是借着嬷嬷的手艺,煎成了茶汤而已。”

谁都知道那是场面话,但这场面话说得张媪长面子,因此对这位太子妃也颇有好感。

从花园出来,几人边走边道:“长安城中的世家,与咱们北地还不一样,北地豪放,没有长安精细。”

另一个说可不是,“长安于大历,就像沫饽于茶汤,精华全在这里,辛家出来的女郎还用说么。”一面欢喜地拍掌,“可省了我们的事了。遥想当初,我还在元府上做教习,皇后殿下的幼弟郧国公离经叛道,偏要娶一位出身微贱的女郎。那可真是步步劝导,时刻不得放松精神,待人调理出来,我都瘦了好一圈。”

“如此说来,辛家女郎还有什么不曾见过的,要论琴棋书画,怕也不让分毫。”说着说着,竟说出了关公面前耍大刀的羞耻感。

几人捂嘴囫囵笑着,走出了庭院,这时太阳已经落山,乐游原上吹来的习习凉风,将长昼的闷热一扫而空。出了宫廷,傅母们也放松了不少,正盘算着要将食案搬到廊亭下,迎面见太子带着翊卫从门上进来,忙肃容,退到了中路两旁。

太子人虽下值了,公务却不断,又吩咐了一番,方抬手挥退翊卫。

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转头望向那些教习傅母,家丞忙在他耳边回禀:“郎君,辛娘子已经入行辕了。”

太子颔首,踱步过去问那些傅母:“今日教授的课业,辛娘子可服管?”

说得未来的太子妃浑身长刺,冥顽不灵似的。

几位傅母朝张媪递个眼色,张媪忙道:“禀殿下,辛娘子教养极好,是大家闺秀的典范。老媪等不过在旁侍奉,暂且还不曾发现娘子有何失当之处。”

说得凌溯简直要发笑,那个人,还大家闺秀的典范?一身是胆、力气极大,回想当日,要不是自己腿脚稳健,怕是要被她推得仰倒。

算了,这些只与她有过一面之缘的人,哪里知道她的棉里藏刀,等时日长了,自然能发现她的厉害。

没有再说什么,他负着手踏上了长廊。昨日来这行辕看过一遍,对比时时紧张的东宫,这里的氛围相较之下闲适了不少。

只是园里有些冷清,还好又有人来,即便不相见,知道隔壁院子里住着人,精神上便有了慰藉。

当然,至于是否真能慰藉,他并不抱太大希望,有时乍然想起,也觉得不可思议,为什么一时意气就向母亲默认了他们之间有情。不过也不算太糟糕,比起那种小鸟依人的女郎,他确实更欣赏独立果敢,毫不矫情的性格。

矮墙很矮,进门的时候不经意朝西望一眼,两个婢女正从廊下走过,西院里静悄悄的,没有看见辛居上。

东院中的女史迎他进门,他上楼打算换衣裳,回身见连通露台的直棂门敞开着,隐约看见对面楼上有人在室内晃悠,料想就是她,便走过去,放下了竹帘。

晚间用暮食,各有各的厨司,用的菜色也以各自喜好为主,互不干扰。

居上听说太子已经回来了,但没有搞好关系的打算。用过暮食之后,天色渐渐暗下来,听着此起彼伏的虫蟊鸣叫,忽然大感萎靡,坐在鹅颈椅上,开始望着满天繁星长吁短叹。

药藤把装有驱虫香料的熏炉放在她脚边,一面替她打扇,一面观察她的神色,“小娘子怎么了?不高兴吗?”

居上怏怏道:“我想家了,想阿耶,想阿娘,想我的屋子,还有玉龟她们。”

药藤明白她的感受,说实话自己也想,甚至想养在后厨的那只狸花猫。但人既然已经到了这里,就不能随意回去了,药藤说:“小娘子宽心,婢子们在这里陪着你。”

可是还不够,居上难过得厉害,“你说玥奴想念武陵郡侯,是不是就像我现在这样?”

这个问题有点难答,药藤说:“不一样吧,小娘子想爷娘,三娘子想情郎,我觉得三娘子更难受一些。”

那得多难受啊,居上觉得已经无法想象了。

思念是一种病,心就吊在那里,荡悠悠一阵阵发紧。

居上把脸埋进臂弯,呓语般说:“我想回家……”

十七岁还在想家的女郎,说实话不多见,那些年少就出阁的女郎,到了夫家难道也这样吗?

药藤只好尽力抚慰,拍着她的背心道:“只是暂且不能见到阿郎和夫人,等再过一阵子,小娘子到处混熟了,偷着溜回去看看也不是难事。”

居上听后,愈发要叹息:“这里好吃好喝供着咱们,我还思念爷娘呢,想想存意多可怜,家国没了,爷娘也没了,兄弟姐妹贬的贬死的死,好像世上就只剩他一个人了。”

说起来有点不好意思,自己还从未想过对他忠贞,存意的一辈子真是可悲的一辈子,很不值得的一辈子。

人间清醒的主人,必能教出一个人间清醒的婢女。药藤说:“小娘子不要觉得愧疚,一愧疚就要出事了。”

居上托着腮帮子道:“我不愧疚,就是觉得他可怜,我还是太子妃,他却变成了前太子。”

药藤也感慨:“铁打的娘子,流水的太子,多亏娘子命格好。”

正说着,居上“啪”地一声打在脖子上,嘟囔起来,“这熏香不起效,怎么还有蚊子咬我?”

药藤忙道:“我再添些雄黄,小娘子稍待。”说着便急急进屋找药粉去了。

居上百无聊赖,挽起她的隐花披帛,顺着长长的木廊走了一程,那木廊一直通向园里的池塘,看上去像个小型的码头。

走了半截,忽然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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