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节
惯。”
凌溯见他泫然欲泣,倒也没有立刻拒绝,淡声道:“你既然求到我门上来,我也不能坐视不理。但京兆恐怕很难有你一席之地,商州还有个司仓参军的职务,你若是不嫌低微,我可以举荐你去那里。”
隔壁旁听的居上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压着嗓门对药藤道:“你听,他还给他谋出路!”
药藤也是一脸不解地望着自家小娘子。
居上连呼倒灶,“别不是那句情难自禁,让太子殿下感同身受了吧。”
可惜不能冲过去问个明白,一旁的傅母也劝娘子要暂且按捺,她只得沉住气,继续往下听。只听韩煜连连道谢,毕竟仓曹再低微,也是个七品的衔儿,对于现在的韩煜来说,着实是一条明路。
那厢的凌溯微偏过了身子,凉声道:“你先别忙着道谢,孤有一句话要奉劝你,知其不善,则速改以从善。商州那个职务也是择贤能而任之,你若是考虑清楚了要上任,就找詹事,领取信函吧。”
韩煜微怔愣了下,但很快便道是,叉手长拜下去,“多谢殿下。”
凌溯点了点头,“回去早作打算。”
家丞上前比手,将韩煜送出了厅堂。
居上看人走远,方从花厅里出来,枯着眉头对凌溯道:“我恨不得踹他两脚,郎君却给他安排职务,你我处事的方法有分歧,郎君知道吧?”
凌溯说知道,“我有我的道理。”
居上调开了视线,下巴抬得高高的,“还能有什么道理,无非同情之余,惺惺相惜。”
与那样的人惺惺相惜,大可不必,但凌溯有自知之明,不告诉她实情,恐怕她不会放过自己。于是转身望向韩煜远去的背影,眯着眼问:“他是不是同你说,已经处置了那个婢女?”
居上说是啊,“分道扬镳了。”
凌溯却一哂,“没有,还养在私宅里呢。”
这下居上邪火四起,惊讶于那人的荒谬,“求到门上来,居然还在扯谎,他是拿我当傻子吗?”
这话引发了凌溯的共鸣,看她的眼神,充满了“你说得对”的暗示。
其实他的这位太子妃什么都好,就是性情有些急躁,“我知道小娘子很生气,但是打人不好,我要是来得迟些,你怕是又要动手了吧!”
这话说得……毫无道理!
居上支支吾吾道:“我在行辕,受傅母们的教诲,自当约束自己……郎君不要杞人忧天。”
是吗?她的宗旨不是路见不平,能动手便不动口吗?不过因为碍于行辕耳目众多,不得不收敛,凌溯也不与她争辩,闲适地踱开了步子。
居上不死心,追上去问:“他会为了一个仓曹的职务,抛弃果儿吗?”
凌溯说不知道,没有再理会她,径直回东院去了。
“知其不善,则速改以从善”,这句话不停在韩煜耳边回荡,像赴死到了时辰,他知道该有个了结了。
男女之间的感情,经得起现实的磋磨吗?他本以为自己可以维护果儿到底的,但当郡侯的爵位从他身上剥离的时候,他忽然就后悔了。
那日阿娘换上冠服出门,临到她登车的那一刻,他都觉得她是在吓唬自己,虎毒尚且不食子,天底下哪有不顾儿女前程的母亲。所以他放心地搂着果儿,关心她的身体,向她承诺将来,他甚至已经想好要替她弄个假身份,就说是遭难的远房表妹前来投靠,不说做正室,收进房里做妾总是可以的。
阿娘出门又回来,他仍未放在心上,大抵是骗他进了宫,实则去外面转了一圈吧!
当然,上房也没有传出任何消息,他以为事情就这样过去了,毕竟爷娘与子女之间的斗争,就看谁沉得住气。
可谁知隔了两日,宫中的诏书从天而降,严辞斥责他忤逆,褫夺了他的爵位。那一刻他直接傻了眼,做梦也想不到,阿娘真会上疏陛下。
领旨之后瘫坐在地上,他茫然问阿娘为什么。阿娘冷酷地告诉他,韩家绝不会因为一个他,得罪当朝太子。
没了爵位,天翻地覆,他终于可以放心与果儿在一起了,代价就是失去居所、用度和所有仆从。
郡侯府没有果儿的容身之处,她被驱赶出来,他只好领着她去了别业。晚上相拥的时候,已经没有了往日的激情与战栗,也没有了郡侯与婢女身份的悬殊,他们变成同命鸳鸯,谁也不知道归路在哪里。
贵可生闲情,贱则生怨怼,他开始憎恨现在的种种,怪果儿红颜祸水。原本是打算送走她的,可她说自己有了身孕,他又犹豫了。
然而今日见了太子,那句话狠狠敲打了他,他惊惶地意识到,太子知道的,恐怕比他以为的更多。
要一辈子沦为猪狗,和她捆绑着坠入地狱吗?眼前有把上岸的梯子,是放弃,还是挣扎着重新爬上去?
他在门前站了许久,终于推开半掩的门扉迈进门槛,这是他授爵之初置办的别业,院子很大,但没有家仆,到处显得空荡荡地。
垂着袖子进门,果儿见他回来忙迎上前,急切地问:“郎君,大娘子答应了吗?”
韩煜看了她一眼,不知怎么,她好像没有往日的娇俏了,脸色泛黄,唇上也起了皮。
他不动声色撤回手,一屁股坐进交椅里,乏累地说:“辛大娘子恨不得吃了我,还是太子殿下容情,许了我一个仓曹的职务。”
果儿有些失望,“仓曹是几品官?”
韩煜无奈地惨笑,“从七品。”
从七品相较于二品的郡侯,可说天悬地隔。果儿有些愤懑,“太子殿下拿郎君当乞索儿,还有那大娘子,也太不念旧情了。”
她的话,又一次深深刺伤了韩煜的自尊心。
“乞索儿?”他忽然捶了一下交椅旁的香几,捶得轰然一声巨响,“我变成乞索儿,到底是拜谁所赐?要不是你,挡在我与二娘之间,我早就与她定情,早就向她下聘了!我问你,为什么我的书信迟迟不能送到二娘手里,你又为什么扣着二娘的信件不肯给我?你从中作梗,那些小心思我早就看透了!也怪我自己瞎了眼,不爱贵女爱贱婢,一步步被你拖累至此,真是我的报应,是我活该!”
果儿被他大吼大叫一顿,人像风里的枯叶般抖起来,“郎君是在怨怪我吗?是谁说看见我,就想起那个青梅竹马的房中人?”
所谓的房中人,就是从小伺候韩煜的婢女,那婢女上年不明不白地死了,所以遇见果儿,让他无端生出了亲近之心。
他脸色灰败,慢慢颔首,“是我糊涂了,把对她的思念,转嫁到了你身上……可你为什么那么恶毒,要不是你的那些主意惹恼了辛家,辛家也未必置我于死地。”
果儿大哭起来,她当然也有自己的懊丧之处,原本是做够了伺候人的活计,想借着他一步登天的,结果最后走到这样田地。
如今他是她唯一的希望了,她必须紧紧抓住不放,便哭着说:“郎君,我的图谋,不过是想与你在一起啊。”
韩煜苦笑连连,“现在你终于和我在一起了,你觉得欢喜吗?我一无所有,只剩这处房产,等荷包空空的时候将这里卖掉,你我就真的变成乞索儿,要沿街乞讨为生了。”
说得果儿惶恐起来,“郎君,不会的……何至于……”
韩煜舒了口气,重挺了挺佝偻的脊背道:“我打算去商州了,长安实在让我待不下去。”
果儿说好,“我这就收拾行囊,陪郎君一起去商州。”
结果韩煜不说话了,只是定眼看着她。她明白过来,“郎君是想抛下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