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节
他隔着斗篷摩挲她的脊背,“快到家了。”
他兴致低迷,居上悄悄觑他的脸,“你在想什么?”
凌溯说没有,“什么都没想。”
可居上却将他心里的隐忧说了出来,“今日的事一出,宫中会动摇吧?说不定明日就降旨,取消你我的婚约了。”
这话让凌溯心头一颤,裴直一径将后果往辛家引,最终目的无非如此,就看圣上接不接招了。
“若宫中降旨退婚,你打算怎么办?”凌溯问她,“会难过吗?”
居上想了想道:“难过肯定会难过,但你不用担心我,我可以带着药藤出去游山玩水,等风头过了再回长安,凭借辛家的声望,重新找个门当户对的郎子,放心吧。”
凌溯气得噎住了喉,半晌干笑道:“娘子果然洒脱,我没有看错你。”
居上耸了耸肩,装出没心没肺的样子。可他不知道,话说得再漂亮,也只是顾全面子罢了。
说真的,连着和两朝太子论及婚嫁,又连着两次姻缘不成,对女郎来说打击很大。尤其是这次,用了真感情,设想他将来又与别人定亲,又与别人出双入对,她心里就堵得慌,开始忍不住想骂他了。
但要沉住气,输人不能输阵,她咽下了苦涩问他:“那你呢?你有什么打算?”
他目视前方,笃定地说:“我不会答应退婚的。”
啊,出乎她的预料了。居上鼻子一阵发酸,没想到大局为重的太子殿下,也有意气用事的时候。
揉了揉衣角,她得了便宜还卖乖,“你为了我,打算与陛下为敌吗?似乎不太好吧!”
他垂眼打量她,“那你可以等我吗?等我将来能做自己的主时,再去找你。”
结果居上说不可以,“你想什么呢,等你来找我的时候,我早已儿女绕膝了,根本就不会理你。”
这就是她活着的宗旨,不被感情牵累,不去参与别人的婚姻。
她以前很怕他会宠妾灭妻,自己换个处境,难道就愿意去做那个被他捧在手心里的“妾”吗?
必然不能干!
两个人喋喋商议,并不是凭空设想,第二日,这事在宫中确确实实发生了,经过一夜冥思苦想的圣上找到了皇后,对她说明了自己的想法:“辛氏难堪太子妃大任,这桩婚事就此作罢吧。”
元皇后有先见之明,昨日花萼楼中的矛头指向太子与辛家,她就知道圣上早晚会来与她打这个商量。
耐住了性子,元皇后道:“陛下觉得辛氏究竟哪里做得不好,难堪太子妃大任?”
圣上坐在榻上,正色道:“凌氏是天下第一家,多少人都仰首看着,若太子妃名声有损,则不配与太子并肩而立,我凌氏也不容有这样的宗妇。”
说得大义凛然,好像十分在理,元皇后颔首,“陛下说得很是,不论她究竟有没有做错,招人议论就是她的罪过,我明白陛下的意思。但陛下,定下这门婚事的时候,你不知道那些前尘往事吗?她险些成为前朝太子妃是众所周知的,现在又因此反悔,似乎有出尔反尔的嫌疑。”
圣上被她说得不快,斥退了神龙殿中侍立的人,才来与她讲道理,“朕可以对前事既往不咎,但高存意出逃就在昨日,你去前朝看看,哪个不在议论此事!太子是宗庙社稷的根本,当有储君之尊,怎么能成为他人茶余饭后的笑柄?所以长痛不如短痛,干脆将此事了结了,也好保全太子的名声。”
元皇后听了半天,他字字句句都是为太子,但她如何不知道,断绝这门婚事,就是想剪除太子的羽翼。
她不是闺阁中只知描眉画目的妇人,不登朝堂,但朝中风向熟谙于心。沉默了良久,她问圣上:“若退了亲,陛下打算如何安排大郎?”
圣上道:“朝中有功之臣大有人在,重新选定一门婚事,又有什么难。”
元皇后却轻轻一笑,“陛下一心只想着自己的儿子,却没想过婚事不成,将右仆射置于何地?辛家百年大族,不是等闲人家,家中女郎未犯大错却惨遭退婚,让右仆射在朝堂上如何立足?咱们从北地迁往长安,陛下待朝中臣子当不分亲疏,千万不能偏听偏信,寒了门阀大族的心。”
这话说得圣上汗颜,但他心里琢磨的事,又怎么会因这三言两语就放弃。
“皇后这是在苛责朕吗?朕平衡朝堂,对臣子向来一视同仁,又怎么会刻意令辛家难堪。”
既然话说到这里,也就没有什么好避讳的了。元皇后道:“陛下,妾要说两句不中听的了。”
这算先礼后兵,也是长久以来夫妻之间的老习惯,当听见这话,圣上心里就要做好准备了。
身子不由挪动了半分,嘴上还保持着体面,“皇后想说什么,大可知无不言。”
元皇后说好,娓娓道:“辛家子弟累世高官,宰相不知出了多少位,算得长安第一大族,陛下承认吗?辛道昭其人,智能动众,孜孜奉国,是朝中栋梁,这点想必陛下也没有异议。但昨日花萼楼中,妾却亲眼得见左仆射咄咄逼人,句句将火引向辛家……妾想问陛下一句,那裴直算个什么东西,不过借着姻亲之势受陛下抬举,以他的气魄心胸,如何能入政事堂,如何能决策天下事?”
圣上如今是很信任裴直的,听皇后这样数落,难免要维护上几句,“你也不必一棍子将人打死……”
元皇后却没打算退让,冷笑道:“裴直从政至今有什么建树,陛下大可列出来,让妾瞻仰瞻仰。他小肚鸡肠,以权谋私,在我眼里,连个屁都不是。”说着调转眼波看了圣上一眼,“陛下想是要责怪我无状了?不要紧,我本就出身武将世家,粗人一个,装不来那等温情小意。我元家子孙,身上功勋都是靠命挣的,行走天地,俯仰无愧,不去仗着军功弹压他人,也绝不容人背后嚼舌,刻意算计。”
这就将战场扩大了,把元氏都牵扯了进来,圣上一时竟不知怎么应对她,她要骂裴直,好像也只能由她骂了。
但太子与辛家女的婚事,却不能仅凭皇后牵五绊六的一顿问责,就这样轻轻放下。
圣上道:“我与你商议,从来商议不出头绪来,到最后无非惹一肚子气,与其如此,倒不如问大郎自己的意思。”转头唤门外的内侍,“去把太子殿下请到神龙殿来,朕有话问他。”
内侍领命承办去了,殿中的夫妻楚河汉界各自坐定,圣上面色不豫,不想多看皇后一眼,皇后亦是如此。
其实圣上心中还是有些把握的,这位长子从小机敏,这两日发生的事,他多少已经看出端倪来了,若是当真依着父皇的喜好行事,他就应当主动撇清与辛家的关系,先保住自己的太子之位。
至于对面的皇后,圣上如今头疼得很,皇后对他有很大的成见,原因就出在先前封爵的事上。
他承认,自己是糊涂了,耳根子一软,做了错误的决定,但发现皇后震怒后,他立即采取补救措施,可惜并未获得皇后的原谅。从那次过后,皇后就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他又不便招惹她,只好少见为妙,敬而远之。
不过夫妻之间尚可以拉锯,事情出在太子身上,就必须以社稷为重了。皇后不想得罪辛家,那也容易,尽可能将辛氏族中女郎指婚皇亲国戚,也算周全了辛道昭的面子。但太子妃这个位置,断乎不能再落于辛家了,太子还需考验,更该忌惮人言可畏。
内侍很快进了东宫,可惜恰逢太子出去办事,等了好半晌才等到他回来。
凌溯听说圣上召见,随手带上了狱中刚画押的证词,快步迈出了丽正殿,边走边吩咐詹事:“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