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节
既然是孩子自己看准的,皇后没有阻拦的道理,不过正值用膳时间,留凌洄吃过了饭,再一同去见圣上。
母子两个出了甘露门,往南便是两仪殿,据说今日有进讲,因此圣上难得没回大明宫,留在这里与学士们探讨学问。
本以为午后时光,圣上暂且歇下了,没想到刚到门上,就见贵妃宫里的女官在台阶前站着。皇后瞥了一眼,知道贵妃在里面,那女官忙要退后传话,被皇后一个眼神瞪住了。
皇后提裙迈进门槛,转过屏风,听见贵妃正与圣上抱怨:“天气严寒,临水太近湿气重,陛下总去蓬莱殿,恐怕对龙体不好,我还是搬到甘露殿来吧,这样免于陛下两头奔波,我每日给皇后殿下请安,也方便些。”
凌洄闻言,转头看了皇后一眼,这裴氏蹬鼻子上脸,竟想搬到甘露殿来。甘露殿在神龙殿以西,与两仪殿同在中轴线上,平常也作圣上寝殿。历来皇后随圣上居住是常事,什么时候轮到贵妃与皇后平起平坐了?凌洄看母亲脸色阴沉,就知道这裴氏今日要倒霉了。
圣上含糊应对:“冬日一过,转眼开春,蓬莱殿的景致比甘露殿好。”
贵妃不肯罢休,“那等开春再搬回去。”
圣上这回倒还算明智,“搬来搬去多麻烦,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吧。”
贵妃不太高兴,嘟囔了几句又道:“三郎昨日说,阿史那谒霸揽着北衙的军务,到现在都不曾交予朝廷……”
皇后听到这里,觉得不用再听下去了,扬手打起了垂挂的金丝帘,厉声道:“裴氏,我命你在蓬莱殿禁足,你竟敢枉顾我的旨意,跑到两仪殿来。且我警告过你,后宫不得干政,你在陛下面前吹的这些风,可是三郎教唆你的?”
这一声吼,吓了圣上一跳,吓得裴氏蹦起来,避重就轻道:“不是妾不遵女君的令,是陛下……陛下的头风又犯了,妾不放心,就算冒死也要过来探看。”
皇后狠狠“呸”了一声,“这两宫之中的嫔妃娘子都死绝了,只有你能侍奉陛下?神龙殿离两仪殿不过百丈,竟要偏劳你从蓬莱殿赶来,看来这大历后宫无人能出其右,干脆让你顶了我,皇后的位置让你坐罢。”
此言一出,裴贵妃慌起来,“女君,妾从来不敢生此非分之想……”
“你都要住到甘露殿来了,世上还有你不敢想的事?”皇后抬眼直视圣上,“陛下今日给我一句准话,你可是打算废后,册立这贱人?”
圣上忙道:“你在胡说什么,朕何时有这想法!”
“好!”皇后断喝一声,“长御进来!此贱婢不遵懿旨,冲撞皇后,干涉朝政,当如何处置?”
长御昂着脖子道:“回殿下,当杖毙阶前。”
贵妃自然不服,倨傲道:“我是当朝贵妃,是商王生母,谁敢杖毙我?”
圣上见她们吵起来,待要来说合,皇后没有给他插嘴的机会,抽出凌洄别在腰带上的笏板,一口气连扇了贵妃五板,打得贵妃口唇流血,直挺挺倒在了地上。
趁你病要你命。
好一朵被□□的娇花啊, 浑身颤抖着,哭得撕心裂肺。
圣上实在没有想到,皇后居然会亲自动手, 这场变故让他猝不及防, 连拦都不曾来得及拦。
“皇后!”圣上断喝, “你这是干什么!”
皇后再要动手, 被凌洄阻拦了,凌洄压声道:“阿娘,够了。”
皇后的赢面, 就在圣上怔愣那一小会儿,等圣上回过神来,就不宜再动手了, 到时候误伤了圣上,反倒给自己招祸端。
圣上看向自己的爱妃, 那花容月貌肿得不能细看了, 半边脸颊坟起来老高,说面目全非一点不为过。他顿时气得手脚乱颤, 指着皇后的鼻尖道:“你、你、你……你不顾皇后之尊, 居然做出这种事来……”
皇后反唇相讥, “我贵为一国之母, 难道不能教训底下宫人?早前在北地时候我是女君,她不过是个婢妾, 如今我为皇后, 她这贵妃就水涨船高, 教训不得了?陛下, 千里之堤毁于蚁穴, 我不管你是真纵容她还是假纵容她, 今日我势必要好好惩戒她,让她知道尊卑有别,谁来劝阻都没有用。”
圣上气得吹胡子瞪眼,“你办事也不能太过分,她就算逾越,也罪不至此啊。”
“原来陛下也知道她逾越?既然知道,你为什么不啐她,让她生出这样一颗不知天高地厚的牛胆来!”
皇后的厉害,向来是对外不对内的,导致贵妃以为她没有钢火,每常有非分的要求,她也不与她计较。但今日,她居然亲自大打出手,贵妃被她打得脑袋嗡鸣,嘴里血流不止,连一颗槽牙都松动了。挣扎着爬起来,抱住圣上大腿痛哭不止,“陛下……陛下为我做主啊!”
圣上脸色赤红,腿颤身摇,“元氏,你竟敢在朕面前如此无礼!”
皇后冷笑了一声,“看来圣上打算为了贵妃,问我这正宫皇后的罪了。也罢,我大可回元家去,不做这个皇后了,一切都让与你的心头肉吧!”
贵妃趁乱拱火,“陛下,妾微末之人,死不足惜,但她这样折辱我,将三郎置于何地啊……”
结果这话招来皇后的瞪视,“你再鬼叫,我立时便砍下你的脑袋。我倒要看看,你那三郎敢为了你,向我索命不敢!”
皇后盛怒,这殿中没人敢上前。圣上见贵妃血流了满地,气急败坏道:“人呢!快传侍医来!”
到这时蓬莱殿中女官才来搀扶贵妃,忙着拿手绢捂住了贵妃的嘴。
皇后不肯就此罢休,转头下令长御:“让大长秋来,携皇后官署手令,将裴氏叉到甘露殿前广场上,立时杖毙!她不是想搬入甘露殿吗,那就让她死在甘露殿前,永生永世走不出那里。”
长御道是,便要出去传话。
贵妃一听,吓得连嘴都顾不上捂了,掀动起肿胀的嘴唇哭诉:“陛下救命,皇后殿下疯了……她疯了!”
圣上自然不能眼看着自己的宠妃果真被杖毙,急起来大声呵斥:“谁敢!”
也就是这一声,不知是牵扯了哪里,圣上忽然捧住脑袋倒退了几步,脸色骤变,大口呕吐起来。
一时殿内大乱,皇后也顾不上杖毙裴贵妃了,忙与凌洄一起搀住了圣上,一面急令太医令来看诊。
贵妃欲上前,碍于皇后又不敢,只得远远张望,嘴里疾呼“陛下”。
但她并不蠢笨,知道这种时候,要是圣上真有个好歹,最如意的莫过于太子。于是哭着吩咐一旁的内侍:“快,快去请三郎!”
内侍领命出去了,众人围在圣上榻前,等着太医令的诊断。
其实圣上的病症已久,从开始的“头目久痛”,到后来时不时的“卒视不明”,大有日渐严重的迹象。今日忽然呕吐起来,这可不是一般的病症了,众人隐约都有了预感,恐怕这不是个好征兆。
太医令很快赶来,把了脉,又辨圣上神色,圣上因这番折腾,命都丢了半条,面如金纸躺在那里,昏昏沉沉奄奄一息。
太医令先拿金针封穴,复又开药急令人去煎,这才对皇后道:“陛下这痼疾是当初坠马所致,痰湿之邪凝聚于脑,颅内气滞血瘀,而使头痛、呕吐、抽搐诸症不得缓解,渐成胶固之疾。为今之计是化结归气,通畅脉络,先止住了这头痛,剩下的等病情略有缓解再说。”
皇后颔首,趋身在榻沿上坐下来,探手抚了抚圣上额头问:“怎么样?好些了吗?”
圣上没有应她,闭上了眼,可见还怨她打了贵妃,因此不想理会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