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节
凌溯上下打量,“显胖。娘子,你不会怀上了吧?”
居上气结,“你要是不会说话就闭嘴。”顺手把他推出了门。
到了前院,家中长辈已经准备好了桃符、门神和春联。阖家老小站在门前仰头看,看家主换下上年的旧物,再挂上新的。
少白开蒙了,在学堂学了些字,大声照着对联上诵读:“五福除三锅,万古殊百殊……”
大家哄笑起来,“这孩子,只认得姑母的名字。”
辛重威给他纠正:“是五福初三祸,万古殓百殃。”
里坊不少人家起身了,开始放爆竹,噼里啪啦骤响起来,北风夹着炸开的红纸屑,撒得满地尽是。杨夫人招手张罗,“快进去吧,吃团圆饭啦。”
因家中有不少人须在元日上朝,团圆饭也是象征性地吃上两口,反正宫中还有宴饮。大家举起屠苏酒,笑眯眯地望着家中五个孩子,家主说:“恭贺你们,又长大了一岁,快饮了这‘得岁酒’吧。”
少白便带着弟妹们站起身,先向长辈们行了一礼,然后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因那屠苏酒由多种药材混合酿成,味道实在很不好,孩子们喝完就龇牙咧嘴,居上三姐妹哈哈大笑,毕竟她们也是这样走过来的,每年初一早晨这一顿饭,都算不上美好的回忆。
喝过屠苏酒,吃过五辛盘,该上朝的人都到门前集结了,因晚间不闭市,今日可以早出门,家里仆从点着几十根火把,把前路照得通明,一行人翻身上马,大有乌衣子弟从容入世的气象。
众人驾马出了坊院,顺着朱雀大街一路向北,穿过各部大院进承天门,今日的朝会在太极殿中举行,不同于以往按位站立,今日殿上设了食案。圣上驾临后,众人先是山呼万岁,轮番诵读了各自的贺年骈文,待外邦使节的贺文朝表读完,大家就可以入座了。
垂眼看向一张张熟悉的脸,圣上眼中荒寒,脸上却笑着,语调缓慢地说:“今日是正元日,朕与众卿道新禧了。朕这段时间抱恙,由太子监国,太子处理朝政得宜,朕很是欣慰。前阵子出了商王作乱的纰漏,所幸及时平定,但事后朕亦反省,确实有很多不到之处,不曾严明维持正统,纵容商王野心,罪在朕躬。”
底下的御史其实已经等了好久,就等圣上视朝,打算就此事发表看法,忠言逆耳先弹劾圣上一番。但见圣上率先自责起来,话到了嘴边,不得已重又咽了回去。
殿中灯树上燃着通臂巨蜡,圣上的脸色看上去蜡黄,大有打下江山后力竭之感。甚至说上一段话,他都要喘上两口气,这种状态,与先前意气风发时候,实在大不相同了。
众人仰首望着,心下对大势隐约有了预感,也许这太子监国,会长久维持下去了。
但出乎预料,圣上对这件事忽然下了决断,“朕虽身在其位,对国事却力不从心,与其掣肘太子,不如委以重任,让太子放开手脚大干一场。崇庆帝治国无道,导致前朝国力大损,要想根治这顽疾,须得有雷霆手段。朕看太子,有治国经略,大历的将来,也须仰仗在场众位多多扶持,才能保得国运重上正轨。”说罢,拍着龙椅扶手复又道,“年后二月,太子大婚,待昏礼完成,即着令太子继任大宝。朕呢,戎马半生,也享几日清福,退称太上皇,与皇后上东都住上一阵子,调理调理身子。朝中不论何事,只需与太子商议,不必问朕意思就是了。”
凌溯闻言忙起身拱手,“陛下,臣前几日不是与陛下说好了吗,陛下怎么又改主意了?”
圣上笑着摇头,“这件事朕思量了再三,才这么决定的。”
满朝文武虽说心下早就有数,但真正听圣上这样表态,还是要大力挽留的。
辛道昭率先出列,拱手道:“陛下正值壮年,一时抱恙,加以调养便会康复,如何想到退任太上皇了呢?太子纵有谋略,也须君父指引训导,陛下大可令太子继续监国,待圣体大安再归政,岂不两全其美吗?”
可圣上摆手,“这件事定下了,就不再更改了,我知道众卿赤胆忠诚,日后便将这份心,用以替朕辅佐太子吧,也不枉朕与众卿君臣了一场。”
后来这消息传到居上耳中,居上怅然若失,“大婚之后就要即位吗?那这太子当不了多久了啊。”
凌溯纳罕地看她,“你不想当皇后吗?”
居上瞥了他一眼,“当皇后,哪有当太子妃自在。”
画船在夜晚的河面上缓缓飘荡,河岸两边悬满花灯,倒映在河面上,有女郎结伴从堤岸上走过,人影在水面轻颤。
凌溯看得出,她心里还有话不曾说出来,便蹭过去和她并肩而坐,小心翼翼地打探:“你有什么困惑,我可以为你解答,譬如当上皇后,有什么是令你忧心的吗?”
居上立刻扭转身子正色问他:“郎君,你以前说过让我为你清理后院的,这话还算数吗?”
凌溯说当然。
“那我要让你周围寸草不生,你也没有意见吧?”
凌溯颔首,“我有你就够了。”
可居上还是很苦恼,往后一倒,靠着船篷喃喃:“这事太难了,到时候别说朝中大臣要谏言,恐怕陛下与皇后殿下也会不高兴。”
凌溯却毫不担心,紧握住她的手,偏头笑了笑,“我自然有说辞应对,你只管放心大胆,嫁我为妻吧。”
居上。
整个元月, 家中都很忙碌,居上和居幽的婚期近在眼前,九兄与顾家春风的婚事也要趁着年后赶紧过礼。像问名和纳吉这样的环节, 因都相熟, 基本可以略过, 最后精简一番, 直接跳到了请期,让司天监的监正排了个好日子,说五月初六正相宜。三婶给远在营州的三叔写了封信告知, 一个月后收到回信,三叔也对这门亲事很看好,说是打算上疏朝廷, 趁着儿子成亲的当口,请命回京。
其实这等打算, 完全没有问题, 大家嘴上不说,心里都有底, 毕竟三四月里时候, 大历最有话语权的人已经是辛家实打实的郎子了, 像召令戍边大臣回京探亲这种小事, 不过是一句话的交易。
时间悠悠地过,今年元月里的梅花开得特别好, 辛宅院子里种了两大棵, 那繁花映着白雪, 很有高洁的美感。
居上和两个妹妹捏着毛笔, 托着钵头, 站在树下扫花蕊上的细雪。这雪带着梅花的芬芳, 回头做进熏香里窨藏起来,可以提炼出上等的帐中香。
天上还有雪沫子飘落,纷纷扬扬,撒盐一般。大家都不曾穿油绸衣,落得发顶和眼睫上都是,依然觉得饶有兴趣。
居幽随口问居安,“你与凌二郎相处得怎么样?雍王府上何时来请期呀,早些定下,也好早些准备。”
居安道:“九兄的婚期在五月里,我又不着急,放到明年也没什么。”
居上道:“你不着急,人家要着急,明年雍王可二十六了,何时才能当上阿耶?要是等到三十岁,可真是老来得子了。”说着觑居安表情,见她欲言又止,就知道她又遇上难以纾解的难题了。
居安属于心里有事就藏不住那种,她看了长姐一眼,纠结一番最后说:“阿姐,昨日凌二郎亲我了,他嘴上有胡髭,狠狠扎了我一下,好疼。”
居上和居幽听了大笑,“你不服气就亲回去。”
居安很为难,“我又没长胡子,亲回去岂不是被他占便宜了?”说罢压低了嗓音,“阿姐,他亲我一下,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觉得像是被阿耶亲了一下似的。我可是不适合与他议亲啊,要不然再换一个吧。”
居上很吃惊,“你还想换一个?换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