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节
他苍老如老树枝的手指更是抖如筛糠。
萧鸾飞简直快疯了,手指狠狠地掐着自己,慌忙道:“娘,我们是不是该启程回京了?这里风大,外祖父大病未愈,吹久了风不好……”
萧燕飞看着乱了心神的萧鸾飞,微微一笑,一贯的温柔和顺,点头道:“风是大了点,正好我带了一件斗篷……知秋。”
知秋随叫随到地捧着一件黑色斗篷出现了,俏生生地笑了笑。
萧燕飞又对着萧鸾飞劝道:“大姐姐莫急,时候尚早,今天肯定赶得及进京的。”
萧鸾飞的脑子里一团乱麻,无言以对。
殷氏皱了下柳眉,注意到了萧鸾飞今天和平时有些不太一样,她好像很急,又好像很慌,完全失了平日里的端庄沉稳。
自己不在侯府的这十几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萧燕飞接过知秋递来的玄色斗篷,向着轮椅上的殷老爷走了过去。
“……”萧鸾飞樱唇微张,想阻止,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僵立原地。
殷老爷艰难地抬着眼,盯着萧燕飞的脸良久,仿佛想在她的身上寻找谁的影子似的,浑浊的眼珠子有些湿润。
“你叫……燕飞?”老者沙哑的声音竟有了一点点的哽咽,胸膛起伏不已。
萧燕飞点点头,俯身将那件斗篷披在了老人的身上,动作麻利地系好了斗篷的系带。
而殷老爷始终紧紧地盯着萧燕飞。
“阿婉,”殷太太笑着抓住了女儿的手,“这丫头生得好似你祖母。”
殷氏:“……”
殷氏已经不太记得祖母的样貌了。
在她四五岁时,祖母就去世了。
她对祖母的记忆就停留在一双温暖的手经常把年幼的她抱在膝头,慈爱地喊着“乖囡囡”、“我们囡囡真好看”。
殷太太眼眶微酸地盯着萧燕飞的脸左看右看。
萧燕飞与过世的婆母殷老太太真的很像,也不是说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但是,这双猫一样的眼睛,这柔美的仰月唇,至少像了五六分。
乍一眼,她就想起,当年她刚嫁进殷家给公婆敬茶时,抬眼去看婆母的那一幕,彼时婆母大概是三十出头。
婆母是个绝色美人,被老太爷疼了一辈子,怜了一辈子。
“真像啊。”想着年轻时的母亲,殷老爷苍老的眼底焕发出了一种奕奕的神采,怀念地说道,“母亲总惋惜……她没能生个像她的女儿……”
说着,殷老爷忽然怔住了,似乎直到此刻才意识到了什么。
他转头看了看萧鸾飞,又再去看萧燕飞,心头疑云翻滚,一度混乱的眼神慢慢恢复了精明,思绪飞转。
等等!这个名叫“燕飞”的丫头不是庶女吗?
还是那个崔姨娘生的,可这孩子为什么会长得像自己的亡母?!
萧燕飞离得近,也能瞧出殷老爷眼中的疑惑和震惊。
殷家是江南第一富商,是到殷老爷这一代才走到这个高位的,像殷老爷这样能够掌握着这么一个庞大商业帝国的老人,不可能单纯如白纸。
萧燕飞浅浅地抿唇笑着,泰然自若地由着殷老爷打量自己。
真的太像了!殷老爷全然移不开目光,直看得眼睛都发涩、发酸,脸上的笑容渐渐淡去,瞳仁中翻涌着异常强烈的情绪。
他的身体因为中风而虚弱,手脚多少有些不听使唤,但神智很清醒,不仅清醒,而且思维依然敏捷。
他活到这把年纪,曾走遍大江南北,耳闻过千奇百怪的事,也目睹过无数人世间的悲欢离合,萧燕飞这张脸代表着什么,其实并不难猜测。
他心头有一个可怕的揣测呼之欲出。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么真相未免太残酷了!
殷老爷的手无法自抑地颤抖起来,心头的怒火节节攀升。
“外祖父,莫急。”萧燕飞轻轻柔柔地唤了一声,安抚着对方的情绪,“别伤了神。”
她的声音不紧不慢,犹如一阵和煦的春风拂来,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奇妙力量。
她生怕殷老爷有高血压,毕竟他才刚中了风,还没完全康复呢,绝对不能再受刺激了。
“只要‘正本清源’,一切总是会好的。”萧燕飞转过头,引导着殷老爷的视线朝萧鸾飞望去,温温柔柔地说道,“大姐姐,你说,是不是呢?”
她的眉眼弯出狐狸般的弧度,似笑又似讥,像在说,是她的,终究都会还到她手里。
“正本清源”这四个字像刀子般狠刺在萧鸾飞的心头。
萧鸾飞死死地盯着萧燕飞,有一个可怕的念头涌了上来:萧燕飞知道!她竟然都知道!
怦怦!
萧鸾飞心如擂鼓,喉头如火烧,忍不住就想起了上一世。
上一世,她一无所有。
难道这一世她又要重蹈覆辙,坠入无底深潭吗?!
“你说什么!”萧鸾飞无意识地拔高了音量。
“我说,一切总会好的。”萧燕飞轻笑了一声,一本正经地劝道,“大姐姐,做人不要太悲观了。”
她歪着小脸,表情很是无辜,乌黑的瞳仁闪着点点清光,在阳光下乖得令人心怜。
殷老爷睿智的目光轻轻地扫过了萧燕飞与萧鸾飞这对姐妹花。
两个年纪差不多的姑娘站在一起,妹妹从容恬静,相比之下,姐姐却心浮气躁。
他按下胸口翻涌的情绪,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地吐了出来。
千言万语就在唇边,却没说出口。
面对殷老爷这双精明锐利的目光,萧鸾飞不由倍感压力,似乎里里外外都被他看透似的,脊背升起一股彻骨的寒意。
耳边忽地听到萧燕飞“咦”了一声:“大姐姐,你的帕子掉了。”
她清脆的声音不轻不重,又恰好让这甲板上的所有人都听到了,所有人都朝萧鸾飞望去。
连萧鸾飞自己都下意识地低头,看到她的帕子不知何时掉落在甲板上。
萧鸾飞脑子很乱,根本没法冷静思考,直觉地蹲下身去捡,可风一吹,那方帕子就连着旁边的一片残叶被风吹走了……
萧鸾飞再一次僵住了,此时才意识到捡帕子应该是丫鬟的事,慢慢地又直起了身。
大丫鬟书香赶紧跑去捡萧鸾飞的帕子。
萧燕飞莞尔一笑,眼角恰好对上殷老爷审视的目光,于是,她笑得更乖巧了。
那可爱得好似雪白狮子猫的样子看得殷老爷不由心头一松,被她逗笑了。
这一笑,心头那翻滚的情绪才算缓和了下来。
他又深吸了口气,觉得方才抽痛的额角也没有那么痛,眼前也不再一阵一阵的发黑。
冷静之后,殷老爷倍感妥帖,知道这丫头孩子是在担心自己。
这是个好孩子。
殷老爷在极短的时间内恢复了平静,暗暗地在心底叹气,告诉自己:燕飞说得是,他不能急。
他更不能再倒下了。
他得活着,他得看着!
若是事情真是他想的那样,那么,女儿还得靠着他们这老两口撑腰呢。
哪怕商户位九流之末,比不上堂堂侯门勋贵,也不能让女儿这般被人算计,被人作践啊!
殷老爷终于稳定住了情绪,哑着声音道:“先下船吧……”
“是啊,要不是赶不上今天进京,可就麻烦了。”殷太太心神不宁地附和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