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节
这重重一摔,萧衍的发髻散了一半,抱着一截断腿哀嚎地滚了两下,痛得撕心裂肺,面容狰狞。
“殷、婉!”
忽然,萧衍暴起一声怒喝,想起身朝殷婉扑过去。
可他如今失了一条腿,根本站不起来,才起来一点,又踉跄地摔了回去。
这一折腾,伤腿更痛了,截肢的断处传来钻心的剧痛,痛得他身子都蜷缩了起来,额头的冷汗控制不住地滑落面颊,和伤腿渗出的血一起滴落在地面,狼狈不堪。
“侯爷,您的右……伤口又流血了……”崔姨娘泪眼盈盈地颤声道,心痛难当地看着萧衍的右裤管。
殷红的鲜血不断地自他的裤腿渗出,染红了厅堂的大理石地面。
“夫人,一切都是妾身不好,您该怨的人、该恨的人是妾身才对,您怎么能忍心这般待侯爷呢?”崔姨娘抬眼看向了殷婉,双眸中噙满泪水,娇弱的身躯轻轻颤抖着,一副楚楚可怜、柔弱绰约的样子,宛如一枝梨花春带雨,惹人心怜。
“侯爷在幽州受了重伤,失了一条腿……夫人,您就心疼心疼侯爷吧。”
“如果夫人心里有怨怼,都冲着妾身来。”
崔姨娘泪如雨下,耳垂上精致的白玉耳坠微微摇晃了两下,细腻般的肌肤似雪白皙。
倒地的萧衍被断腿的伤痛折磨得不行,后槽牙咬得死死,满额都浮现黄豆大小的冷汗,密密麻麻。
剧痛折磨得他简直生不如死,也分不出心神去安慰崔姨娘了。
殷婉冷冷地看着这对有情人,幽黑的眼睛沉了沉。
十六年前,她虽是迫于无奈才嫁进了这武安侯府,但她嫁也嫁了,曾经,她也是想好好地与萧衍过日子的,双亲已经年老,她不想他们再为她的将来忧心。
她对这段婚姻有过憧憬,可惜婚后,等着她的却是萧衍的冷漠和蔑视。
即便萧衍没亲口说过,敏锐如她也能感觉得到他嫌弃她是商贾女,嫌她的出身不够高贵,嫌她不如他的表妹崔映如那般精通琴棋书画……
他对她一直冷冷淡淡,也鲜少歇在她那里,侯府的下人们惯会逢高踩低,从萧衍的冷漠中察觉到了他对她的不喜,以致刚嫁到侯府的第一年,她的日子很难。
她从来不是什么菟丝花,更不会为此要死要活,她靠着自己在侯府站稳了脚跟,而萧衍不曾过问过一句,也不曾帮过她。
对于她,他永远只有要求,只有挑剔:
“母亲身子抱恙,你作为长媳,应该日夜在母亲那里侍疾才是,你还有闲心在这里歇息!”
“如儿那边的份例为何连二弟妹都不如?你既是当家主母,自当一碗水端平。”
“如儿如今有了身子,你为何还让她来你这里立规矩,你到底存着什么心?”
殷婉从来不喜欢让人立什么规矩,可萧衍只会看到他想看到的,他没有心……这个冰冷的侯府从上到下都是一个德行。
过门没多久,殷婉就看透了这些,从最初的期待,到逐渐的心冷,到后来,夫妻相敬如“冰”。
再到如今——
“如儿,我……没事。”萧衍无比艰难地吐出几个字,气息急促粗重,满额更是青筋暴出。
崔姨娘小心翼翼地扶着萧衍的右肩,转头对着厅外高呼道:“施嬷嬷,快,侯爷的伤裂开了,去请大夫!”
施嬷嬷神色慌张地唯唯应诺,连忙转身跑出去找大夫。
“侯爷,您别吓妾身,”崔姨娘低声啜泣,葱白般的纤纤手指抹过眼角,又攥了攥胸口的衣料,哀哀凄凄道,“看您这样,妾身的心真的好痛……”
崔姨娘泪眼婆娑地望着痛苦不堪的萧衍,千般柔情万般怜惜,一副恨不得掏心掏肺的柔情款款,哭得是气息低哑。
殷婉就站在两步外,冷眼看着萧衍与崔姨娘这情深义重的样子,心中早已激不起一丝波澜。
她觉得她像是在看一场戏,一场与她毫不相关的戏。
她动作优雅地抚平了裙裾上的褶皱,微微一笑:
“崔映如,这男人给你了。”
“我殷婉不要了。”
既然他们两人心里只有对方,那她“成全”他们的一生一世。
殷氏洒脱地转过了身,对上了萧燕飞清亮的眼眸,对着女儿豁达一笑,通透的眼底再没有一丝阴霾。
她不紧不慢地走向了萧燕飞,几缕阳光透过窗口照耀着她挺拔婀娜的身姿,让她有种说不出来的优雅。
后方,崔姨娘死死地盯着殷婉的背影。
平日里柔婉的眸中克制不住的怨毒之色。
是殷婉抢走了她的人生。
十六年前,殷婉嫁给萧衍成了他的正室,而自己沦为侍妾,只能卑微地跪在蒲团上,仰首向着身着大红衣裙的殷婉敬主母茶。
从此,自己不得不在殷婉的跟前执妾礼,永远卑躬屈膝。
不仅是自己,甚至连自己的儿女也会永远低殷婉的儿女一筹,被他们踩在脚下。
当时,崔姨娘就在心里想着总有一天,要让殷婉跪在自己的面前。
而现在,殷婉输了。
她与萧衍义绝,也就意味着她放弃了侯夫人的身份,而萧衍对她没有半点爱意,可为什么跪在这里还是自己?!
崔姨娘的心绪激烈地起伏着,眼眸愈来愈红,那抹浓烈的阴鸷似要化成有形的利箭刺在殷婉的后背,她一眨不眨地看着殷婉回到了萧燕飞身边的圈椅前,闲适地坐下。
崔姨娘用指甲深深地抠着掌心,一时有些恍神,直到萧衍难耐的痛呼声钻入耳中,这才回过神来,俏脸一白,又朝萧衍扑了过去:“侯爷!”
萧衍痛得周身一阵抽搐,两眼一翻,晕厥了过去。
崔姨娘想扶昏迷的萧衍起身,可方才施嬷嬷已经被她打发去请大夫了,此刻,厅堂里除了殷婉与萧燕飞外,就是祝嬷嬷与知秋。
四人皆是冷眼旁观,根本就没人打算多管闲事。
崔姨娘不知所措,呜咽地抽泣了起来,口中反反复复地喊着“侯爷”,鬼哭狼嚎的声音惊飞了窗外的一片麻雀,扑棱着翅膀飞远,几片残羽被风吹了进来。
知秋看着这两人只觉可笑:这个崔姨娘没腿吗,有空在这里哭,不会去找人帮忙啊。
崔姨娘的眼泪“啪嗒啪嗒”地落个不停,泪水滴在萧衍的肩头,湿了一片,与他满身的汗水混在一起。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厅外蓦地响起太夫人悲怆激动的声音:
“阿衍!”
太夫人心急慌忙地第一个跨入厅堂中,看着地上昏迷不醒的萧衍心疼不已。
尤其看到他的右腿根还在渗血,太夫人更是不能自抑地落下泪来,老泪纵横。
“快,还不赶紧把侯爷扶起来。”太夫人失声道,“大夫呢?大夫在哪里?”
今天这一件件、一桩桩的事弄得她身心俱疲,眼角、额头的皱纹一下子多了一半,形容瞧着苍老了好几岁。
族长萧勉以及几个族老跟在太夫人的身后也鱼贯地走了进来。
看了一眼地上一动不动的萧衍,萧勉疲惫地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萧勉目不斜视地走殷婉的跟前,给了她一份盖了朱印的绢纸:“阿婉,这是切结书。”
殷婉可以凭此去官府重新办理户籍。
“多谢伯父。”殷婉起了身,郑重地双手接过了这份切结书,如释重负。
有了它,她与萧家才算是彻底了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