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4节
见过礼后,沈竞大步流星地走向了顾非池,恰看到顾非池投子认负,心里有些惊讶:咦,殷家老爷子的棋艺这么好?还能赢世子爷?
“承让承让。”殷湛开怀地哈哈大笑,瞧着神清气爽。
“世子爷,账册拿来了。”沈竞行了一礼,随即就打开了木匣子,露出两本黑色封皮的账册,好奇的目光忍不住往棋盘上瞟。
这一看,那张面瘫脸差点没绷住,眼角抽了抽。
这黑子下得也太臭了,连他都不如。
就这样,世子爷还得输得如此自然,佩服,实在是佩服!
沈竞一个古怪的眼神朝自家世子爷飘了过去,对上了顾非池波澜不兴的眸子,登时敛容,老老实实地呈上了那两本账册。
“外祖父。”顾非池接过两本黑封皮账册,亲手递给了殷老爷子。
殷湛心知这几本理不清的账必然不会是简单的账目,也被挑起了几分兴致,歇了下棋的心思,翻起了那两本账册。
第一遍翻得很快。
一页接着一页,没什么停顿,似乎仅仅是在翻页般,很快就把两本都翻完了。
殷太太看时辰差不多了,强势地招呼他们去用晚膳。
心不在焉地用了晚膳后,殷湛又迫不及待地开始翻那两本账册。
第二遍略微慢了一点,看了整整一个时辰,天都暗了下来。
到第三遍,殷老爷子捏着账册就没松手过,一直看到了大半夜,翻翻,写写,算算。
顾非池也没有走,就陪在一旁给老爷子伺候笔墨。
本来看完第二遍后,顾非池是让老爷子明天再接着看,但是老爷子专注投入起来,谁都拉不住。
“噼噼啪啪”清脆的珠算声与窸窸窣窣的翻页声回响在这安静的屋子里,夜愈来愈深……
寂静的凌晨,外头传来了五更天的打更声,一慢三快。
比之更响亮、更振奋的是老爷子的拍案声。
“在这里!”殷湛一掌重重地拍在书案上,兴奋得两眼放光,精神矍铄。
顾非池一晚上都没走,就在一旁,一手把玩着一个小巧的羊脂白玉镇纸。
而萧燕飞听着那“噼噼啪啪”的珠算声,人已经有点晕晕沉沉了,把头靠在他的肩膀上,此刻听这一下响亮的拍案声,瞬间清醒了,“腾”地一下子坐直了身子。
她揉了揉睡眼惺忪的眸子,黑白分明的瞳孔似是蒙着一层淡淡的水雾,可爱得像只慵懒的小奶猫懵懵懂懂。
“阿池阿池,快来看。”老爷子急切地对着顾非池招了招手,又指了指第二本账册的某一页,“你看这里。”
这是二十几年前的账册了,书页早已泛黄,但保管得很好,漆黑的墨迹没有任何褪色。
“这第一本账册上,先是多了八百万两白银,可到了第二本上,这笔白银就又不见了。”
“记账之人试图用粮草、军备的支出来掩盖。”
“但二十年前的粮价是,两百五十文到三百文一石……”说着,他枯瘦的手指在算盘上利落地拨动了一番,以狼毫笔在纸上写了两行数字,“应该是这两个数之间。”
“可你看,账册上记的却是两百万两,多了近一倍。”
“还有这里……”
老爷子如数家珍地在账册上指指点点,侃侃而谈。
这么一笔莫名来历的八百万两白银竟然在短短的九个月内,就全数花完了。
有趣。
殷湛笑得神采奕奕,瞧着像是吃了什么神丹妙药似的。
萧燕飞眉眼柔和地看着老人,自打中风后,老爷子养得再好,这对他来说也是一次重击,人多少有点萎靡了。
但是现在,若非他还坐在轮椅上,哪里还有一丝病态。
萧燕飞没去打扰两人,独自起了身,步履无声地走了出去,外头的天空泛起了鱼肚白,天色已经蒙蒙亮了。
萧燕飞亲自去给他们准备早膳,迎面就看到了刚起身的殷太太,外祖孙俩相视一笑。
“好了,你们两个,先别说了,过来用膳。”
殷太太一句话下,屋内的一老一少全都灰溜溜地摸了摸鼻子,移步隔壁的西次间用膳。
用了一顿丰盛的早膳,殷湛依然精神亢奋,毫无疲态,逮着顾非池问道:“阿池,还有没有别的账册让我看看?”
这越刁钻的账册就越有趣,这就像是官员查案似的,在自己亲眼发现真相的那一刻,这种成就的快感实在是无与伦比。
顾非池看着精神焕发的老者,眉眼含笑,刚启唇,外头一个气喘吁吁的女音恰好抢在了他前面:“老爷,太太……圣旨到了。”
“圣旨到了!”
来传话的是一个青衣婆子,圆脸上写满了惶惶。
殷家家世代为商,哪里接过什么圣旨。
连殷湛都是一愣,就听那来禀话的婆子急急忙忙地补了一句:“来传旨的太监说,圣旨是给烨少爷的。”
梁铮又急忙令人去传萧烨。
萧烨已经起床了,打算去私塾上学,这才刚出门,就被家丁急匆匆地叫了回去。
老太爷也跟着萧燕飞一起出去二门领旨,整个殷家一下子从寂静的黎明苏醒了过来,热热闹闹,人声喧哗。
来传旨的人是梁铮。
见到顾非池竟然也在,梁铮惊讶了一瞬,便恢复如常。
等众人跪下后,他就开始念圣旨。
圣旨是给萧烨的。
旨意中,义正言辞地数落了一番萧衍的无能,可萧氏先祖萧陵于大景有不世功勋,不能因为子孙无能,就辱了先祖荣威,表示既然萧衍已被萧氏除族,而爵位是太祖皇帝赐于萧氏的,武安侯的爵位自当由萧氏一支,萧陵的直系子孙继承。
“着萧烨袭祖辈武安侯爵位。其勉之。”
圣旨的最后一句话掷地有声,如夏日惊雷炸响天际。
“钦此”两字落下,也就代表着圣旨宣读完毕。
周围陷入一片诡异的肃静,唯有上方郁郁葱葱的树冠随风摇曳不止,在下方投下了斑驳凌乱的光影。
梁铮笑呵呵地看着跪在最前面的男童,将圣旨合拢,唤了声“侯爷”。
身着紫色竹叶纹袍子的小小男童屈膝跪在地上,大大的凤眼睁得浑圆,小嘴微张。
侯爷?
他怎么一下子变成侯爷了呢?
昨天他还跟二哥打了赌,要是他先立下军功把爵位挣了回来,二哥就把他那把犀角弓给他的,他们还拉了钩约好了的。
怎么,这才隔了一晚上,他就成侯爷了呢?
这样的话,他和二哥打的赌还算不算数呢?
萧烨的脑子里冒出各种乱七八糟的念头,一副懵懵懂懂根本没有反应过来的样子。
跪在他后方的萧烁也呆了片刻,但最快回过神来,轻轻地扯了下萧烨的袖子,示意弟弟赶紧接旨。
“臣……接旨谢恩。”
小萧烨有些磕磕碰碰地说道,两只小手高高抬起,接过了那道明黄色的圣旨,觉得这话简直别扭极了,就像是戏文里的台词。
他怎么就变成“臣”了呢?
萧烨皱着小圆脸,在众人的簇拥下起了身,看着手里的这道圣旨依然没什么真实感。
他不会是在做梦吧?
萧烨抬眼看向了身畔的萧烁,想让他哥掐他一把看看。
“梁公公,”萧燕飞随意地抚了抚衣裙,朝梁铮走近了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