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节
皇后眼角微润,眉眼舒朗,忽然笑了起来。
她从未这样笑过,她的笑容总是浅浅淡淡的,佟茉雪竟然发现她笑出一对浅而甜的梨涡。
皇后素来柔弱,说话声音也是轻轻细细的:“说什么妾妃之德,入了这后宫,哪怕不是因着皇上这层关系,可也做手帕之交的姐妹。”
她又微微喘息了一阵,佟茉雪伸手给她抚背,她缓缓道:“我比你们虚长几岁,以后私下里咱们姐妹相称吧。”
皇后说完,看向她们,面上的笑意加深了些,带着隐隐的期冀。她苍白的脸,泛着奇异的嫣红,也不知是因为方才的喘息,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凄寒
这几日越发寒冷, 天空整日里灰白着,虽未下雪,空气中已经能嗅到雪的味道。
宫女太监们在各宫苑当值的还好, 好歹有屋盖挡风。若是在长街当差,那和受罚没什么两样,寒风打在脸上, 又无孔不入地从后脖颈蔓延至全身,就算是洒扫干活,也暖和不起来。
乾清宫西暖阁内,早已烧着地龙,此刻屋内暖意融融的。
玄烨图轻便, 只着了件夹了薄棉的云龙纹暗花缎常服。
他展开密信, 淡漠的眼神将纸上内容一扫而过,半阖上眼片刻,便随手将密信扔在一边。
他面色沉郁, 在书案前定定端坐,目光晦暗不明,不知在思索着什么。
梁九功垂首负立在一侧,不敢偷窥信件上内容, 但隐隐觉察出气氛不对劲。
于是连气息都屏住了,怕收放间不自觉惊扰了皇上。
玄烨冷着眸子,望着书案上展开的洒金宣纸沉默不语,片刻后冷着声音问道:“皇后身子可好些了?”
一滴冷汗从梁九功额际滑落, 这太医院每日都将皇后的脉案病情呈报到乾清宫,皇后身体好不好, 难道不是皇上您更清楚吗?
当然腹诽归腹诽,这些心里话, 借他十个胆子也不敢乱说,只唯唯诺诺找说辞:“奴才听说,近日贵妃往坤宁宫走动颇勤,每日侍奉在皇后娘娘身侧,听说皇后娘娘气色比之往常好了不是一星半点儿。”
哼,常年暗中较劲儿的两人,竟也有化干戈为玉帛的时候。
玄烨那张冷着的面孔稍稍缓和,眼尾余光扫过桌上那封合上的密信,兀自忖神。
如他所料,避痘所的火灾不是意外,李栖筠与王佳星柔并未葬身火海,而是金蝉脱壳逃出了皇宫,如今人已经走水路从京城下到扬州了。
从火海里脱身的二人,选择走水路亡命天涯,他原本只当她们会寻求娘家庇护,密探却报这二人竟有意顺着长江往渝州去。
玄烨一时愕然,也没有将她们抓回宫的想法。于他而言,这两人不过是笼络朝廷势力的棋子罢了,他与她们本就无甚感情可言。
初次听闻安嫔与敬嫔之间的别样情愫,他是惊讶大过震怒的。虽说这两人是自己的妃嫔,但这么些年,几乎无甚交集。
若非说有什么感触,那也是震惊居多。他竟不知自己这后宫里,是这般藏龙卧虎,居然有妃嫔敢设计逃出宫,在他那表妹进宫前,他倒是小觑了这些久居深宫的女子。
梁九功见提及贵妃,皇上半晌也不言语,便偷摸抬眼瞟了他一眼,只见玄烨若有所思地掰弄着手上的玉扳指,似乎并不关心贵妃做了些什么。
于是试探着提议:“皇上,翊坤宫先前派人来请,说是宜嫔娘娘新折的腊梅,瓶插了几日,今日顶着料峭寒气盛开了,芳香宜人,特邀皇上过去赏花呢。”
玄烨抬眼,睥睨疏淡地端起书案上的茶盏,冷冷道:“宜嫔早先若没攀折那梅园中的花枝,被她带回宫里的腊梅也不至于今日才盛开。草木有本心,又何需她来折!”
梁九功被他驳得怔了一瞬,面上讪讪,连连点头应是:“皇上说的是,皇上说的是。”
他耷拉着脑袋,默不吭声,不敢再妄加揣测圣意了。
梁九功年岁不大,但却自有一套处世哲学。他就是皇上跟前的一盏宫灯,在这紫禁城里,谁得宠,他就照(罩)着谁。
眼看近日皇上没少去翊坤宫里,还以为这位宜嫔娘娘是要独得圣宠了,他想着替宜嫔多美言几句,没曾想,君恩难测呀。
少顷,玄烨起身淡淡道:“更衣,去坤宁宫看看皇后吧。”
梁九功了然,垂着头唇角暗自微弯。
这个时间点,贵妃娘娘多半是在坤宁宫侍奉皇后,皇上这是醉翁之意呢。
坤宁宫里,佟茉雪与皇后、宣嫔三人围坐在大圆桌前。
桌上摆满了各种切丝的蔬果小食,尤为醒目的是,桌上放着烧得滚烫的炭盒,炭盒上竟然搁着个平底饼铛。
雅拉奇道:“茉雪,这烧得烫烫的铁盘是做什么用?”
佟茉雪手上正拿筷子,逆时针不停搅动着碗里醒发了一整夜的面粉团子。
“这是做面皮用的,嘿,别往里面加炭了!”佟茉雪赶紧出言制止。
雅拉正用小夹子,一颗颗往炭盒里加核桃大小的红罗炭。
猛然被呵斥,她手上动作一顿,询声道:“哎呀,怎么是好,不然,我把刚刚放进去的那炭夹出来?”
皇后歪着脑袋,斜着身子瞅了瞅桌上四四方方的炭盒,柔声道:“倒也不必,饼铛厚实,这点炭火不算多,锁着火,小火煨着就成。”
佟茉雪顺手拿起一把团扇递给雅拉,另一只手还不停忙活着,“喏,用扇子扇扇风。”
雅拉接过扇子,端看了两眼,没好气道:“你也太奢靡了,用缂丝象牙柄的团扇扇火。”
佟茉雪停下手里的动作,瞅了眼,赶忙夺过来,“嗐,这不是没注意嘛,可别糟蹋了这精美的物件。”
皇后端着茶,眼里噙着笑意望着佟茉雪垂眸理事,自在地呷了口茶汤。
她今日打扮得甚是简约,盘于头顶的发髻上,斜斜插了支青玉凤簪,连耳坠都未饰,上身着了件品月色纱绣海棠纹夹棉氅衣,微微倚靠着玫瑰椅,听佟茉雪与雅拉唧唧哝哝说笑。
她气息不顺,只能浅浅参与着说两句。
但这样惬意地感受生命慢慢流逝,让她觉得很舒适,全然没有往日的悲伤抑郁之感。
只是心中还有一事未了,水浪般在她平静的心湖里时不时拍打着堤岸。
宫女初樱端来一盆温水,佟茉雪挽了挽袖口,净了手后,将玉葱般的手指伸进醒发得软软弹弹的面粉团里。
她从白玉碗里揪起一块软乎乎的面团,眼明手快地提起,然后贴着小火煨着的饼铛,轻轻画一个圈,又迅速提起,将多余的面粉粘一粘,又拿小木勺子平一平,待锅内面皮表面水分一干,边缘微微翘起,便快速从铁铛上揭起来。
一张薄如蝉翼的面皮就做好了。
佟茉雪左右两面观察了下,嘿,洁白光面,完美成型。
这是她第一次尝试做丝娃娃面皮,没曾想,按照春卷皮的制作方法来试,一次就成功了。
雅拉目不转睛看她这一通操作,惊叹道:“茉雪,你这手艺,要是出宫,也能谋得生计呀。”
不知何时到了坤宁宫的某人,也不知在棂花隔扇门外踟蹰多久未进来的某人,听到“出宫”二字,心里咯噔一下,没来由地觉得堵得慌。
皇后掩唇轻笑,捏着锦帕的手指了指桌上那些切丝的食物,浅言细语道:“这些食物,若是到民间售卖,百姓的肚子都填不饱呢。”
佟茉雪咯咯笑着,如法炮制又制作了一张面皮,放进盘子里,用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