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节
将来哪怕死了,进了阴曹地府,到了阎王面前,白合存依然是她生身父亲。
芙蕖将琵琶交由吉照收起来,慢条斯理地卸下了指甲。道:“你是白府里的小姐?怎么长得这样小?”
她假装不知道女孩的真实年纪。
白小姐想必早有说辞,听人这样问,便极干脆地答道:“幼时身体不好,母亲去的早,病了一场,便长得慢些。”
戳穿一个人的谎话很容易。
芙蕖本身就是个擅长说谎的人,她最知道谎言的弱点在哪里,她用和善的眼光在女孩的脸上端详了片刻,假装真心诚意道:“你和母亲长得很像,尤其是……这双眉眼,简直得了七八分神韵。”
白小姐倏忽便笑开了:“是吗,我身边的嬷嬷也常这么说,还有我娘,总抱着我,说我长得极像她年轻的时候……”
她刚刚还说母亲去得早。
吉照好生叹服。
等白小姐终于自己反应过来说错话的时候,已经晚了。
该说的不该说的全都说了。
她的眼睛里除了警惕,更多的是恐慌。
何来恐慌呢?
一个十一岁的小女孩,肯定有人教导过她,说错了话将会有怎样严重的后果。
芙蕖微笑起来,道:“我是来教你琵琶的,我进府时托人赠给你一把桐木的琵琶,不知你见到没有。”
白小姐低头嗫喏:“见到了,但是……我不会。”
芙蕖问:“想学么?”
白小姐点点头,复又摇头。
芙蕖:“你是白家的小姐,是主子,想学就点头,我教你。”
白小姐歪起头看她,一双杏眼水灵灵的,但是并不干净,里面蕴满了不知名的愁绪。
她张了张嘴。
芙蕖屏息静待她的回答。
蓦地,门庭外传来了一声冷淡:“白妙萱。”
白小姐浑身一颤,第一反应竟然是抱膝蹲下,不敢回头。
芙蕖望向门外。
白夫人此刻的形容没有那么得体,发髻尽管尽力理过的样子,但仍是乱的,华服上的褶皱也没有抚平。
不难看出,她小憩中接到消息,匆忙赶来甚至来不及打理仪容。
芙蕖不担心她听到什么。
因为她早已在吉照的暗示下,注意到门庭外的动静。白夫人一路疾步赶来,直到迈进门槛时,才堪堪放慢了姿态。
白夫人恨铁不成钢地瞪了一眼女儿,抬头对上芙蕖无辜的目光,说:“我敬十七姑娘是客,不料姑娘竟倚势欺人,驸马爷就是这样教导手下人的?”
芙蕖起身福了一礼:“夫人万安,驸马爷当然是教导妾身在传授技艺上不可不尽心,更不可藏私。白小姐若有此意,妾将倾囊相授。”
白夫人转脸对身后的刘嬷嬷道:“把小姐带回房中去,郎中说了,病中不能见风,小姐任性,你们也纵着她胡闹?”
刘嬷嬷躬身上前,领了白小姐退了下去。
芙蕖目送她们离开,白小姐可谓一步一回头,最终满眼绝望地消失在了门外。
白夫人狠狠地瞪了她一眼:“驸马爷的人么?”
芙蕖与她对视良久,叹气:“也罢,既然夫人实在不喜,妾今日便向白大人告辞离府,驸马爷面前,妾便自己想办法交代吧,驸马一向待人温和,妾将白府难为之处说明白,驸马爷也不会怪罪妾的。”
此事若是说个分明。
驸马是不会怪罪她,怕是要对他们白家心脆芥蒂了。
白合存那是个什么德行,能官至五品,凭借的绝不是自己的本事,尽是道上汲汲营营换来的门路。
要知晓,讨好人不容易,得罪人却容易得很。
今儿个她若是将驸马给的嘴了,往日里所有的经营,便要紧跟着溃散大半。官职有升就有贬,等一次五年的升迁不容易,但一次犯错贬出京的机会处处都有。
白夫人只能捏着鼻子与她周旋:“驸马爷的心意,白家不敢践踏,十七姑娘若是不嫌,可以多留几日,待小女的病稍好一些,再授琵琶如何?”
芙蕖笑道:“自然不嫌。”
待到白夫人离开,吉照扶了她一把,低声问道:“姑娘,咱们这般强留在白府里,到时候会不会引得主人家的厌恶。”
芙蕖:“你难道没发现,我们已经很遭人嫌了么?”
吉照点头:“但这份嫌弃来的太莫名其妙了,我们还什么都没做呢。”
芙蕖道:“底线到了,兔子就该咬人了,我倒要看看她能退到哪里。”
吉照从这话中品出了一些熟悉的疯劲儿,急忙出言提醒:“姑娘,万事都要以自身为重。”
芙蕖侧头瞧了她一眼,道:“当然,我一定惜命。”
正厅里。
白合存袖手站在一侧,面前摔了一地的碎瓷。白家的家底丰厚,钱多,各种收藏虽品味堪忧,但都值不少钱。白合存面对着一地的狼藉,连一丝心疼的表情都不敢表现出来。
白夫人摔累了,一指地板:“跪下。”
白合存小心翼翼地踢开地上的瓷碴子,双膝跪了下去。
白夫人指尖戳到了他的鼻子上——“你干的好事?我怎么交代你的?喝酒了,喝醉了?胡言乱语是吧,请回来这么一尊菩萨,你想怎么打发她?”白夫人越说越急,越说越气,顺手抬起就是一耳光。
白合存脸上浮现了红肿,闷头低声道:“夫人别急,我想办法,我这就想想办法。”
白夫人眯眼居高临下的看着这个窝囊男人,冷冷的说:“我给你机会,三天,你若是不能将人安抚送走,我只能用自己的方式处置了她……年轻的丫头片子不知天高地厚,踏进了死路还不自知。偷看见了我的秘密还想全须全尾的离开,做梦。”
白合存面露惊吓:“夫人……不可啊!”
白夫人怒喝:“闭嘴!你想替她求情?你还是先考虑考虑自己吧,别忘了,你还有什么握在我手里!”
白合存脸色刷的惨白,颓丧的低下了头。
尽管已经很小心了,膝下还是有碎碴子扎进了皮肉里,尖锐的痛直往心上钻,衣衫下早已沁透了血。
吉照趴伏在房顶上,屏息像一座没有生命的雕塑,她的耳力和眼力,都是同仁中的佼佼者,掀开一张瓦片,从那方寸的缝隙中,她将厅内的一切尽收眼底,话也一字不落的都记下了。
白家的内务属实是出人意料了。
但是哪怕面前的情景再离谱,吉照也不会显出一丝一毫的惊诧。她们仿佛都有一种独特于旁人的技巧,将自己短暂的变成没有感情只有脑子的工具。
白夫人教训完丈夫,离开正厅便要往后院去,吉照盯着她走的方向,应是白家小姐的院子。
她犹豫再三,想起了芙蕖的交代,没跟上去。
而正厅里,断断续续地传来了呜咽声,吉照低头一看,是白合存趴伏在地上,捂着脸,抑制不住地惨哭。
吉照将所见所闻回到芙蕖身边,详细说了个明白。
芙蕖起初还一脸淡然,逐渐变得一脸沉郁和冷漠。一整个下午都坐在窗前愣神,没再说一句话。
晚些时候,白夫人身旁的刘嬷嬷来了。芙蕖见着这位曾经的乳母就就觉得心口不顺,再一想到自己小时候竟是吃她的奶水长大的,更像吞了只苍蝇一般。
刘嬷嬷在窗外就见着她了,于是停下脚步说:“我们夫人说明日亲自送姑娘回驸马府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