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节
群魔乱舞,是浑水摸鱼的最好时机。
一整日的心神不宁,到了傍晚,知府老爷摸着跳了一天的眼皮,特意请人占卜吉凶。半仙替他起了卦,告诉他吉凶参半,建议他暂避几日,最好闭门不出,方可化解。
可谁知,徽州知府听了这话,反倒激动了起来。
在他看来,成大事者,没有真正能平安和顺的,都是一波三折,好事多磨。
卦象不吉,却是应了那句富贵险中求的老话。
半仙见劝不听他,默默摇头,闭嘴离开了。
落日黄昏时刻,徽州知府从自家角门上了一顶小轿。
一亩香是徽州城最奇特的一家赌坊,它并不在繁华的花巷中与同行争奇斗艳,而是远在城外十里亭口的荒郊处。
蓝布小轿子出城时,远处天光尚柔和,等到了一亩香门前,夜已经全然笼罩了下来,唯有赌坊门前高高挂起的琉璃灯,既明亮又贵气。
知府老爷下轿,哪怕已不是第一回 来,还是会被一亩香的奢靡迷了双眼。
一亩香迎的客人非富即贵。
贵人们是不回像赶集一样聚集在门口的。
可知府却一眼瞥见门口灯下站了一个女人,无人接待,无人搭理。
可这女人实在容颜清丽,不似凡女,知府不免多看了几眼,一亩香有人出来迎了知府进门。
知府顺口一问:“门口那女子是做什么的?”
引路的人恭谨答:“面生,不识得,外地人,说是宴老板的故人,递了帖子正等着宴老板信儿呢。”
知府“哦”了一声,道:“既是宴老板的故人,怎么也得有三分薄面了。”
引路人笑着答:“是。”
道了一间雅阁面前,推门请他进去喝茶稍候。
宴雪六年前,豆蔻年华时,是一亩香楼里的色艺双绝的魁首,而六年后,在东家崔老爷的扶持下,已摇身一变成了一亩香的老板。
她原本正打算去接待刚到的知府大人,不料,守门的护院递了一张帖子上来,说一女子自称故人前来求见。
宴雪本没当回事,她坐镇一亩香多年,上赶着巴结她的人能从排满十里长亭,若是人人都称故人求见,那她恐怕要有见不完的人了。
而且像她们干这行的,年轻时恩客夜夜都是生面孔,所谓故人,多了去了。
宴雪用染了丹蔻的指甲拈起那张拜帖,正打算扔进脚下取暖的火盆中,递信的人开口,说:“是一位妙龄姑娘。”
姑娘。
宴雪因这一句姑娘,停住了动作,展开了拜帖。
粗糙的纸上,很随意的写了两行字,墨迹还未干透,令人怀疑是此拜帖主人是临时起意才决定前来的。
——“雄兔脚扑朔,雌兔眼迷离。一别六年,昔日故人问姐姐安好。”
宴雪啪一下将拜帖合进了掌心中,变了神色,转头问道:“那人在哪里?”
下人回:“正于门口候着,小人去请那姑娘上楼?”
宴雪一挥袖,遣他退下,亲自下楼到门口,站在槛内,打量那女子。
年轻的姑娘一身风尘仆仆,外袍和头饰上都蒙了不少灰,令她的容貌少了几分精致,但却显出了更多的纯真。
那姑娘察觉到她的目光,转头望向她,轻轻笑了一下。
此人正式夙夜赶路的芙蕖。
她马不停蹄的赶路至此,却来不及在城门下钥前入城,要么就近找个镇子的客栈落脚,要么荒郊野岭里凑合一宿。
途径徽州城外的十里长亭,于芙蕖而言,也算是故地重游了,尤其是这名叫一亩香的赌坊。
当年,芙蕖再此,受到了此生最惨的一次坑骗,但却也遇见了能暖她半生的人。
宴雪着人传话,请知府老爷稍等片刻,她随后便到。她出门牵了芙蕖的手,丝毫不避旁人的耳目,携她进门,问道:“六年多了,你这一点消息也没有,我曾一度挂念你是不是把自己玩没了,如今看来,你过的还不错……你去哪了?”
芙蕖对她说:“我去过很多地方,最后落脚在燕京。”
宴雪将她带回自己的房间里,笑着说:“你不是专程来看我的吧?”
芙蕖道:“一路紧赶慢赶还是晚了,今晚实在进不去城,又经过此处,便想来看看你。”
宴雪喜欢说实话的人。
芙蕖一番说辞,与她所料基本不差。
宴雪问道:“怎么想到要回徽州了,在燕京不好混么?”
芙蕖笑了笑,说:“我从良了,回徽州,谢师恩。”
宴雪足足怔了有半天,才半是难过半是开心道:“……从良,你到底还是入了行,好在,你如花的年纪能从良就是好事,谁赎的你?你要嫁到何处去?”
芙蕖说:“扬州。”
宴雪点头:“扬州是个好地方。”
一个人过的好不好,用眼睛就能看出来。芙蕖虽眼下疲惫,但整个人养的莹润耀眼,宴雪不必问,便知道她的际遇乃是上上等。
她很愿意收留芙蕖在此地借宿一晚上,就像六年前她们初相识的时候。
宴雪对她说:“你就住我房间中,我安排人服侍你洗漱,不过,我没空招待你了,今晚有大事,我……”
话音未落。
门外陡然乱了起来,楼梯上人们慌慌张张的踩踏声,东西扫落砸了一地的声音,还有姑娘们的尖叫声,在那一瞬间,糅合在一处,直往人耳朵里钻。
宴雪稳得住,推开房门,望向声音的来处,发现对面楼上知府老爷歇息的雅间门大开着,陆陆续续围上了一圈人。
两个护院扭送了一个端茶送水的丫鬟,压到了宴雪面前,说在楼梯口逮住了正在乱跑乱叫的她。
丫鬟跪在地上,浑身止不住的哆嗦。
芙蕖站起来往外走了几步,停在宴雪的身后,好奇的望着外面地热闹。
宴雪沉下了脸色:“好好说话,怎么回事?”
丫鬟嘴唇翕动:“血……满地都是血,老板,屋里死人了。”
宴雪弯下身捏着丫鬟的下巴:“胡说,我一亩香里看家护院的都是高手,怎么可能……”
但如此大事,丫鬟不可能无缘无故信口开河。
楼上的人凑近了那间雅阁门口,细碎的慌乱在人群中传开——“死了,真死了,你们谁认得这位老爷?”
“这这这脑袋都没了,谁还能认出来啊?”
“是谁动的手?一亩香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
宴雪踢开了丫鬟,提着裙摆冲上楼,强自镇定挤开人群。
只见雅阁正中央的地上倒着一个人,不,准确的说,是一具尸体,而且是无头尸。他的颈口整整齐齐的被人切了下来,头不见了。
刚入夜,一亩香还没到最热闹的时候,楼中的客人寥寥无几,但聚在一起看热闹,倒是比她家丫鬟冷静多了,端的一副冷血的模样。
宴雪扶着门,双腿一软。
身侧有人伸手扶了她一把,说:“宴老板,快着人清理清理吧,这血呼啦的,多不好看,我还约了客人一会儿小聚呢!”
跟着开口附和的人不少。
宴雪目光扫视周围,背后的冷汗一层一层的浸透了衣裳。
此时此刻,倘若芙蕖没来,她原本是要在此间屋子里招待知府大人的。
知府无声无息的遇害,杀手却行踪诡异,见首不见尾。
诚如宴雪所言,楼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