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节
头离家里三四里地,走路慢一个时辰也该回来了,对着大奶奶牢骚,“鸟都知道回家,他们不知道家里来,不如鸟儿呢。”
“咱们吃,不等他们,喊老大来吃饭。”老太太闭口不谈自己多给了钱,老人疼么儿,不给钱的话,也知道儿子早就家里来了,没有资本在外面溜达。
大奶奶忙去灶上忙活,家里只有长工,细碎的伙计都是大奶奶操持的,小脚一点一点的,弯着腰把火熄了。
“我去喊老大去,你小心着点,别留了火种子。”
“唉,妈,您慢点。”大奶奶忙起来扶着她起来,“要不还是我去吧,天黑看不清路。”
“我还没老呢。”老太太执意要去。
她走路慢,拄着拐杖看地上的落杏心疼,想着明天开始扎几个稻草人,树上开始结果子了,最怕鸟儿祸害。
捡起来装在衣服大口袋里,青杏子她也不白浪费了,酱油腌来下饭吃。
自古以来地主,没有一个不是精打细算,鸡蛋里面算出骨头来的,听东厢房里面咳嗽,她一边喊一边推门,“老大——”
里面便是一阵声响,老太太闻着烟气,一下就变了脸,看王乃昌还歪在炕头上,手里一把来不及藏起来的大烟枪,只觉得天旋地转,“老大——你——”
王乃昌扑跪过来,烟雾缭绕中好似一张青面獠牙鬼,地上几个指甲大的青杏滚落,老太太踉跄倒地,一只手死死拽着王乃昌的袖子,“不如死去!”
恨啊,恨的头脑发昏,恨当年为什么给他染上了烟瘾。
给人骗了,老大读书下功夫,伤寒又高热,后面退烧了又久咳内脏疼,不知道什么病,听说有□□,增福添寿。
没成想,竟是毒药,不过几年,人就成了这样。
满屋子的灯光,她看不清儿子的脸,是人是鬼,到底是什么孽啊?她好好的儿啊!
到最后一口气,老太太都没有咽下,王乃昌又气又怕,跌跌撞撞往院子外面喊人,嘶哑声划破刚刚开始的黑夜,“来人,快来人,请郎中去——”
大奶奶小脚女人,跑又跑不快,一时之间没主意,家里请的长工在喂骡子,忙跑出来听喝,“请什么大夫?洋医生还是老大夫?”
请哪个?
大奶奶不知道,只看着大爷,他跟个木偶人一样坐在椅子上,眼眶深陷两颊骨气,带着褪色的潮红而不作声,不敢看向老太太,他深恨、深悔、又深难。
跌跌撞撞冲到外面去,“不如死去,不如死去啊——”
大奶奶要追,只低声喊着他的名字,想让他留在这里,“乃昌——乃昌——”
“我对不起妈,是我惹她生气,我也对不住你,”王乃昌扭头来对着她说话,半身月色披肩,他从未那样看过大奶奶,“我不是个好儿子,也不是个好丈夫,更不是个好爸爸!”
两人想起来桑姐儿,想起来小儿子元熊多病的身体,心中都是窒息的痛啊。
大奶奶再没有心思拉他,又惦记陪着躺在床上的老太太,只含着泪啜泣,看长工还等在边上,“都请,都请。”
“大奶奶,药钱。”
大奶奶身上是没有钱的,慌忙去房里取了自己的私房,一盒子全拿出来,“都拿去,快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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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不了
长工把辫子绕在脖子上几圈,匆匆牵了骡子开大门出,便看前面火龙翻涌,有兵丁嘈乱脚步声,一眨眼便涌到门前,他来不及关门,便被打头一个兵丁把人一把推开,“让开,捉拿要犯!”
火把从大门一直过二门,进了垂花门人散开乌泱泱一团乱,人人都知道这是青县的大地主,现如今坏了事儿了,抄家检产不能便宜了大当官的,下面穷当差的四处乱翻,也要趁机蹭点油花。
有人入正厅明间摸到一个佛手摆台,忙踹在怀里鼓囔囔的。桌椅板凳推拉晃荡,不过十几个人闹的家里沸反盈天。
田有海要去东厢房后找王乃宁,看见东厢房门户大开,两个差爷抢东西呢,忙进去从这个手里夺下来砚台,又从那个手里抢过来毛笔,“你们手脚怎么不干净呢?只是来抓人,又不是抄家——”
见他们又拉开抽屉把里面的画轴紫扯出来,“你给我放下,那是我们爷的画——”
哪个能听他的,这里没有当家主事儿的人,又有洋人撑腰,有一个开始拿的,其余人不拿都觉得对不起自个。
其中一个看田有海气的剁脚,不由讽刺他,“你装什么?这不是你举报画押的,说你们东家二爷是拳匪,这是砍头的罪!”
要说贪墨一点东西算什么,你田有海原本是王家的佃户,这叫卖主求荣,戏文里是要受刮的。
卖了东家得好处,匀给大家伙一点怎么了,就是怎么也没想到,王家二爷是拳匪,田有海的画押书说的有鼻子有眼的。
田有海气的结巴,一肚子的谋算说不出口,茶壶里的??x?饺子,烂了都倒不出来,“我——哎——这没让你们抢东西啊,土匪啊!”
他出的好主意,这雷天生不是想要这院子吗?
王家又不肯给,所以他就那么一寻思,想到了个绝妙的好主意,就说王乃宁是参与杀死邻县教士的拳匪,这不是巧了吗,王乃宁拳打的确实还不错。
如此便能一举三得,一来呢,吓唬吓唬宋家,这院子拱手让给雷天生,雷天生高兴了。二来呢,他不能叫老东家吃亏不是,由他出面问雷天生要些好处,最起码要给二爷安排点官面上的事儿做做,混个职务王家也高兴。三来呢,县令抓不到人愁的要上吊呢,这不正好对上对外都有交待了。
就是王乃宁得吃点苦头,去牢里面待几天,最后风声过去了再给放出来,这不就是大事化小,一石三鸟嘛!
哪里想到,这群穷当差的见钱眼开,都觉得他举报了王乃宁,王家要砍头,拿出抄家的德行来了。
这真是白纸沾了墨,不是黑,也是黑了。田有海觉得自己那一肚子的谋算,现在说出来怕是没有人信了,他也不知好好的算盘,怎么就乱成了这样。
他只好去扒拉王乃昌,“大爷啊,我的大爷啊,您抽大烟傻了吧,您看看,这家都搬空了,您倒是说句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