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对,我对他的了解当然不如你,很多事我的确不知道,可是……”
没等他说完,杜誉打断了他:“既然这样,你就什么都别说了。”
“不行。”赵捷听见自己说。
“你到底想怎么样?”杜誉开始不耐烦。
“我想对你好。”赵捷脱口而出。
杜誉皱起眉:“因为你师父?我早就跟你说过了,他欠的债,你还不起,别总惦记着,没用。”
赵捷本想说:不是的,不全是因为师父。可他想了一会儿,到底没说出口。
不为陈合英,还能为了什么?
他一时无法给出一个合理的答案,心里有一团莫名而来的火似的。
杜誉侧过身,静静地看着湖面。圆月的影倒映在上面,随着水波不断摇动。
“读《红楼梦》的时候,除了先前跟你提到的那些,我还觉得人力有限但世事无常。”他眯起眼,捡起一颗石子扔了进去:“就像这水里的月亮。”
一生痴念,不过镜花水月。
作者有话说:
飘飘何所似,天地一沙鸥。杜甫《旅夜书怀》
人事音书漫寂寥。杜甫《阁夜》
杜誉的身板很正,岁月和经历又带给他太多不同于青年人的沉稳气韵和疏离举止,这与他神采飞扬的漂亮眼睛相映衬着。于是即使穿着再简单不过的黑色外套,即使并没有扮上,赵捷也觉得他是一个能让人在人群中一眼认出的存在。
看一次,便再也移不开视线。
赵捷茫然了,思绪的云雾之外还有些诡异的自卑。
他不过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人生到此顺顺当当,没经历过像样的坎坷,也没经历过烈火烹油繁花似锦,但杜誉全然不同。自己那浅薄的人生经历似乎尚且撑不起与这样的人打交道。
赵捷忽然觉得,方才那句“对你好”像是说了大话。难怪杜誉浑不在意。
他转过头去,发现老齐和自家父母聊得正欢。
“那红尘中有些乐事,但不能永远依恃,况有‘美中不足,好事多磨’八个字紧相联属,瞬息间则又乐极悲生,人非物换,究竟是到头梦,万境归空,倒不如不去的好。”赵捷喃喃地说。
他提议:“现在才八点多,咱们坐船去湖中间的小岛上怎么样?”
杜誉却显得有些反感:“怎么突然想去那里?”
“想和你散散心。”赵捷笑道:“虽然我不知道应该怎么样才算对你好,但如果能让你高兴一点,大概也能算说到做到。”
杜誉迟疑了一瞬,没成想就让赵捷钻了空子。
“你默许了!”年轻人笑得合不拢嘴:“我去买票,你不许走!”
算了。杜誉想:毕竟元宵佳节,好不容易出来转转,总不至于扫了兴致,不计较了,随他去吧。
然而坐上船之后,杜誉却依然沉默着,这让他看起来沉静又温和,与身旁笑声不断的其他乘客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赵捷觉得他若有所思:“杜誉,你在想什么?”
杜誉低声说:“在想我母亲。”
这是他难得一次主动提起早已过世的杜心苓。赵捷吓了一跳,连大气都不敢出,只敢顺着他的目光往外看。
湖上粼粼光影,原本圆满的月亮如同碎了一池。
今月曾经照古人。
临近靠岸,杜誉忽然开口,一字一句说得极为清楚:“魂牵梦萦廿秋过,青丝白发尽蹉跎。可怜泪遍三更后,空余湖上一钓波。”
听得出来他想掩饰,可语气中还是夹杂了些许悲意。
“这是什么诗?”赵捷疑惑:“我从没听过。”
杜誉摇了摇头,起身下船:“你要是听过才见了鬼。”
赵捷赶忙跟上他:“诶,你等等我。”
不论过去的事有没有真正被抛下、放下,新的一年已经开始。
赵捷本以为与杜誉成为真正的同事后,他会激动得睡不着觉,然而事实却是他对此并没有太大的反应,好像这其实是一件自然而然的事。
但每次真的与杜誉打了照面,赵捷的心跳还是会不受控制地变快一些。倘若运气好、能在排练大厅见到扮上的杜誉,他还会默默站在一旁观摩学习许久。
春风拂面,细柳抽枝。庸庸碌碌的流水光阴大抵如此。仿佛一眼就能看到尽头。
可赵捷并不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好。相反的,如果能让时间停在这里,或者如此平平淡淡过完一辈子,他会认为这是一种福气。
有一次下午下了班,赵捷和宋同讨论一出戏的细节,走得稍微晚了一会儿。
“就剩你了。”老齐依然坐在台阶上抽烟,抬手指了一下车棚角落里唯一一辆自行车。
望着不远处宋同小两口你侬我侬的身影,再看看身边的赵捷,老齐突然感叹:“小孩,你长得也算一表人才,怎么没找个女朋友呀?”
“老齐,你怎么和我爸妈一个腔调?”赵捷停下脚步,调侃道:“你们这些老头老太太是不是一天到晚闲的没事干,就喜欢给年轻人保媒拉纤来消遣解闷?”
“说对了。”老齐故意逗他:“可不就是吃饱了闲得慌,否则谁爱管你的闲事?”
“杜誉也没找呢,你快去催他。”杜誉现在已经成了赵捷在这件事上的“挡箭牌”。
老齐摆了摆手:“我可没这个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