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节
这条地毯和他们正坐着的沙发一样,华贵、精致,与这个小小的、有些朴素的候客室格格不入,明显是临时添置进来的。
白沙轻轻踩着地毯,似乎一点也没注意到,自己刚才向皇帝发出的问好并没有得到回应。
突然,她面前投下一片阴影。一道冰凉的触感落在她的侧脸——某人用白皙无瑕的手指握住她的下巴,强迫她抬起头来直视他。
明亮的灯光落在白沙眼里。
她轻轻眯着眼,没有反抗。
“你为什么不敢直视我?”塞西尔·罗宁慢慢地说道,那双冷漠而俊美的眼睛紧紧盯着她。
“……我是因为震惊,陛下。”白沙的语气沉稳,但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惶恐,“毕竟我们俩长得太像了。”
塞西尔·罗宁:“……或许你说得对,我们只是长得像而已。”他忽然松开了白沙的下巴,紧紧皱着眉,转向魏历,“我今天来这里是个错误的决定。她不可能拥有皇室血统——而我居然真的相信这种疯狂的传闻。”
塞西尔·罗宁语调中仿佛酝酿着一场雷霆之怒。
魏历叹息一声:“您就别试图逃避了,陛下。皇室医疗院的人已经在门外等待,只要做一次基因检测,您很快就会得到绝对可信的答案。”
随后,两个穿着白色制服的医师提着两个医疗箱进来,恭敬地为白沙和塞西尔·罗宁抽血、采集各种生理信息。
白沙:“不需要采骨髓吗?”
给她采血的医师有一瞬间的大惊失色,随即谦卑地说:“我们不敢。无论是做基因检测还是精神力检测,都只需采集一些□□即可。”
塞西尔·罗宁闻言,眼神愈加冰冷:“他们还敢抽你的骨髓?”
“……就一点点。”白沙用抽完血的那只手比划了一下,白皙却纤瘦的手腕让塞西尔·罗宁微微皱眉,“是为了在进入军校之前复检一次精神力。”
塞西尔·罗宁一板一眼地说:“帝国的科技没有那么落后。”
白沙:“哦。”
几个对答间,白沙看似恭敬实则随意的态度,让魏历和纪伦开了眼界。
塞西尔·罗宁似乎完全没察觉到这一点似的,在抽完血后,把自己手臂上的衣袖给捋下来,将袖口镶嵌的宝石纽扣一个个扣好,看起来心事重重。
漫长而沉默的十五分钟后,之前采血的医师给他们送来化验报告。
“通过化验,我们可以确定,陛下并不是这位小姐生理学上的父亲。但两位的基因点位高度重合,血缘关系概率值在百分之九十五以上。”
“换句话说,这位小姐确实拥有皇室基因。且经过基因库验证,应当是先代陛下的直系血亲。”
白沙眨了眨眼,将目光投向塞西尔·罗宁。
“也就是说,您是我的……叔叔还是别的什么?”
塞西尔·罗宁顿时黑了脸。
“先代陛下只有两个孩子。”魏历用含笑的语调说道,“大皇女西佩斯·罗宁殿下,以及现在的塞西尔·罗宁殿下。”
白沙听懂了:“所以,我是那位大皇女的孩子?”
“是的,小殿下。”魏历和纪伦站起来,单身贴腹,屈膝鞠躬,做了个问候皇室的礼仪,“欢迎您回归阿瑞斯帝国。”
而坐在沙发上的塞西尔·罗宁始终一言不发。几秒后,他站起来,转身走出候客室,脚下的军靴踩出冰冷而无情的节奏。
白沙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外,心想,自己又不是他流落在外的私生女,坏了他的名节,他反应至于这么大吗?
不过,塞西尔·罗宁既然是舅舅,不是父亲,那白沙的压力顿时也就减轻了许多。她甚至有余力露出微笑,有些好奇地问:“那我的父亲和母亲呢,他们不在吗?”
室内一时间陷入沉默。
过了半分钟,魏历才微微低下头,用一种暗含安抚的语气说道:“我们也不知道他们的行踪。”
“……准确地说,西佩斯·罗宁殿下在二十年前离开帝国后就一直行踪不明。”
“我们不知道小殿下是什么时候出生的,也不知道您为何流落联邦的边陲星系——大皇女殿下失踪前并没有婚约。我们也无法确定您的父亲是谁。但我们阿瑞斯人从不会抛弃自己的孩子。请您相信,大皇女殿下绝不是有意弃您于不顾的……”
白沙理了理对方这话的逻辑。
自己的母亲是帝国失踪了二十年的大皇女。
二十年,大皇女失踪的时候肯定还没有怀上她。
……她终于知道皇帝对她的态度为什么这么纠结了。
自己的姐姐失踪二十年,失踪前还是未婚。结果二十年后,莫名其妙冒出了一个外甥女,但姐姐还是没有踪影,包括那个不知姓甚名谁的姐夫。
“小殿下,虽然我这么问有些勉强您,但在您的记忆里,真的没有任何关于西佩斯殿下的信息吗?”魏历那双温和的褐色眼睛看着白沙,让白沙顿时产生一种淡淡的心虚感。
她醒过来时已经在蓝斯洛星,这具身体也已经成长到了六七岁。她当然没有降落在蓝斯洛星前的任何记忆。
没法追踪到西佩斯·罗宁,她于皇室而言,也是十分尴尬的存在。
“塞西尔·罗宁……我是说舅舅,他是不是不太喜欢我?”白沙突然发问道,这直接关系到她将来在阿瑞斯帝国的生存处境,现在联邦她是没法继续呆了,如果帝国也是个水深火热的地方,那她趁早开星船去边陲星当个自由的雇佣兵得了。
魏历说道:“您别多想。皇室很重亲情,陛下和大皇女当年的关系也十分融洽,是可以彼此交托性命的姐弟。就凭这点,陛下一定会妥善照顾您,让您享有一切皇室应有的待遇。”
刚才魏历话里没有说尽的意思是,大皇女也是阿瑞斯人,在危险来临时定会尽全力庇护自己的孩子。但既然白沙流落联邦多年无人问津……那大皇女很有可能已经凶多吉少了。
否则,魏历也想象不出别的理由,会导致大皇女将自己的孩子抛弃在联邦的星域里。
而最不能接受这点的,恐怕就是陛下——大皇女是他仅存于世的亲人,如今大皇女的子嗣回归帝国,但却没有带来和大皇女有关的任何好消息。
总要给陛下一些接受的时间。
而新出炉的这位小殿下……
魏历叹息一声,望向白沙的眼神中充满怜惜之情。
“纪伦,你照看好小殿下。”他也站起来,理了理自己的眼镜,缓慢而优雅地说道,“我出去和陛下谈谈。”
魏历走出航空港的候客室。
他站在台阶,浅淡的眼眸扫视过眼前灯光昏暗的泊舰场。
帝国的皇帝没有走太远。
他遣散了卫队,让他们统统回到星舰上去。他自己站在漆黑而广阔的夜空下,脊背直挺得腰后的衣物没有一丝褶皱。他像一道沉默的影子,一切都隐没在无光无亮处,只有胸前的西番莲花胸针,在执拗地折射着幽蓝色的华彩。
塞西尔·罗宁摘下胸针,握在掌中,纯净的蓝宝石光华流泻。
——魏历能认得出,这枚胸针是许多年前,大皇女送给塞西尔·罗宁的成年贺礼。
帝国人子息艰难,连作为皇室的罗宁家也多代只得一个孩子。上一代,先皇育有大皇女和二皇子,帝国臣民们欣喜于皇室得到了扩充人口的契机,但也有人产生过一些多余的担心:帝国史上不是没有皇帝生育多个孩子后继承人们同室操戈的案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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