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
我能逃到哪里?哪里又有容纳我的所属之地呢?
踏在泥石上的步伐越渐沉重,轆过夹杂着湿溼的沙石的跫音回响于耳际,牵动起忐忑不安的心悸,就连呼吸也将近窒息。
这道问题一直縈扰她的心扉,佔据了她的思绪。但即使她怎样思考也好,思潮依然还是停滞不前,这令她实在心力交瘁力不重心。
若提起能依靠的人,一时间忆起和蔼可亲的叔父家。不过不到片刻,她又打消了这个念头。叔父的家距离她家太近了。
同学家?
不不,她没有半个可以称得上十分信赖的朋友,亦不好意思去打扰别人家。
那么,她该怎么办。
背在肩膀上书包的重量,骤然让她有种化为铅铁般的错觉。
她能怎么办,她能怎么应付从继母而来的虐待跟残害──难道说,让她默默承受这一切,迎来继母所赐予的死亡吗。
毫无怨言地、亦束手无策的她安静地服下继母递来的毒药,游走全身的毒素将会折磨她的肉体,难受得没法发出呜咽,继而死去吗。
一忆想到这一点,一阵热意彷要涌上眼眶来。
她才不要这样!她不甘于接受这样的命运!若果继母是上天给予她的挑战,那她一定要逆天而行!她才不要她的人生留下任何遗憾。
那有甚么办法……。
「啊………。」一剎,下意识闭息起来。
埋藏于记忆匣子里的一道嗓音,宛如佈满阴霾的天空展露一丝希望之光般响彻她的脑海。
───若果有甚么难处的话,你可以找我喔。
稍为错愕的瞳孔渐渐聚焦起来,思路越渐清晰。
她对声音的主人并不是很熟悉,在回忆中亦只有浮光掠影的片段,可是当忆起来的时候却为慌乱的心带来淡淡的温暖,笼罩着她的躯体。
那是一位住在不远处的姨姨,跟她没有任何亲属关係纯粹只是个认识的姨姨。那姨姨只是一个挺多话的姨姨,但却是对她特别和蔼可亲跟关爱,间中还给不少零食给她。
───继母对你好吗?
姨姨曾经隐含着怜恤跟避讳,踌躇的开口问道。似乎一直想发问,但却还是支支吾吾。在纠结之下,还是忍不住了。
本来因获得零食而喜上眉梢的她骤然笑容一怔,没法再说任何说话了。
因为她觉得,无论说些甚么,谁也没法帮助她这困境。毕竟这姨姨始终是别人家的无关之人,不能干涉她家的事情。
瞥见她那黯淡了半截的脸庞,姨姨似乎也能从她的脸上解读了答案。
───那,若果有甚么难处的话,你可以来找我喔。
她不知道姨姨是以甚么心态来说出这句说话。
她甚至没有抬起头来直视姨姨的脸庞,她不知道投向她身上的视线是怎样的,只能一言不发的离开了姨姨的家。
是明知道不能作出任何事才这么说的?抑或是真心的想协助她?怜悯、同情还是关心?她没法知道答案。
那时候的她甚么也不想,唯有继母的对待日以继夜地浮现于脑袋。
不管怎样也好,她已经别无他法。
脚步改变了回家的方向,往别的地方迈出了步伐。
***
寂静的闇夜再度盖过白昼的色彩。
皎洁的月色洒下湛蓝的粉彩,微弱的光芒透墙而入把她的身影纳入其下。
抱着双膝,昂首仰视那高高掛在半空的月亮,疲惫没能为她施予半点倦意。
今夜依然睡不着。
一堆问题縈回在头颅里,令她无论怎样调整睡姿也没法安稳入睡。只要闭上双目,姨姨镇静给予的意见就回响于耳边。
───孩子,早点离开比较好。
双眸一睁,又把身体反转过来。
───你的继母是个恶毒的女人。
静謐的空气间,一声叹息牵着桎梏呼出半空。
那告诫的嗓音听似设身至地般肃然,不曾瞥见姨姨的脸庞上漾起微笑以外的表情,那暖意的双手搭上她的双肩。
直视着她的那双黑瞳中带着肃穆的灼热目光。
───明天就离开吧,不用再犹豫甚么,由我来带你到你亲生母亲那里吧。
即使这么说,她仍然会踌躇起来,担忧会溢满她的心脏。
明天真的就要走了吗?可是不离开了的话,每天便得要过着提心吊胆的生活,每秒每刻都思虑着亲近至同居一屋簷下的人甚么时候夺去她的生命。
唯有留待在学校的时间,允许她有松懈下来的时候。不过一听见响彻在学校角落示意下课的鐘声,心悸又得再次惊慌地跳动。
纵使她有多不愿意,步伐也得要步向那让她畏惧的地方,遇见令她感到恐惧的人。
───不需要再犹豫甚么。
的确,姨姨说的话是对的……可是,她还是依恋着这个地方。
儘管她很颤慄的这个家,却是她曾经获得最快乐的时光、置身于幸福的时刻。她爱着她的父亲,她爱着她的弟妹们,世上最爱的人就留守于这里。
如今的她却不得不离开她所爱的人们身旁。
若果外出家门的父亲回到家后,再也没见到他的女儿,那怎么办?
身躺在硬板床上的身体辗转反侧也睡不好,只好一直凝视着窗外的黑夜被白昼给吞嚥。当天色稍为泛白之际,只打瞌睡了好一阵子的她决定打消了睏意站起身来作一天的准备。
不要再犹豫了,反正已经答应了姨姨,甚至……她连基本必须带走的用品都塞进了书包里。
继母没有察觉到这一切,本来就看似比较空荡荡的房间也只少了几件物品,平常根本不屑看一眼的继母根本不可能知道。
弟妹也渐渐懂得照顾自己,继母也从不针对他们,唯独这件事令她放心了。
「阿姨,我去上学了。」
整理好制服,背好了书包,在打理好家里的一切后天空早已泛着白光。
今天是万里无云的晴天。
但是,如这美好的天气相驰,她骤然有种说不过来的悲伤。
嘴角勾勒起微笑的弧度,一如往日没有听见继母从后而来的回应,和暖的阳光披在步出家门的她的身躯上。
再也没听见屋子里传来的任何声响,唯有无尽的静謐落在彼之遥远的地方。
乾涸的喉咙间霎时被一阵呜咽给梗塞了,让她无法呼吸顺畅。
──爸爸,对不起………
深呼吸了一口气,她又昂首过来。
拚命忍着隐含在眼眶上的热泪,坚决不洩出半点泣鸣。
她不知道今天她所做的是对是错,或许早晚还是会后悔。
……后悔从她所爱的人们身边离开。
──爸爸最疼爱的大女儿就这么静悄悄的离开了。
不过若果她不踏出这一步,日復一日的梦魘又得不断无限上演。
折磨得她体无完肤,甚么都做不了。
──请原谅女儿的不告而别,女儿是被阿姨所迫害的。
所以,愚昧的她就只能作出这样的判断。
──对不起,爸爸。
在朦胧的视线间,一个瘦削的女人在街口处焦虑地来回踱步。被泪水弄模糊的视野一时没法辨别出对方的容貌,察见她的脚步便匆忙地走上前来。
察见了对方的举动,手边下意识连忙拉着衣袖拭去了眼角的泪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