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9节
名将
大年初一,清早,朦胧的曦光透过窗户。
魏西陵披衣靠在榻前看书,榻边的桌案上依旧搁着那块晶莹剔透的石头。
经过两个晚上连续的梦,魏西陵已经约莫弄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第一夜,他梦到因为他要联姻,萧暥离家出走,他将他捉回来,萧暥为了脱逃,各种作怪,泼了他一身的水。
魏西陵向来眠浅,尤其是萧暥在身边,他睡得更是警醒,毕竟当年的真相澄清前,萧暥在江州并不安全。
所以梦中所见断断续续,甚是模糊不清。粼粼水波在篷顶荡漾,小船在风浪中颠簸,萧暥眼尾飞红醉态撩人,事后他冷静地推测,当时两人初经此事,都不甚了解,醉酒后也许在船上行了云雨之事。萧暥醒来还认为是挨了揍。
第二夜,他梦到当晚他就向父亲坦诚了一切,和以往一样,受罚是免不了的,但同时皇帝的圣旨就到了。让他即日入京游学,不得耽搁。
魏西陵思忖着,父亲坐镇东南手握兵权,引得皇帝忌惮,此行名为游学,实为人质。皇帝只有将公侯府的少将军攥在京城,心中才能安稳。而父亲认为既然他们木已成舟,干脆让萧暥和他一起进京,朝堂波诡云谲,也好有个照应。
梦中的场景模糊、断续、支离破碎。魏西陵凝思许久,可从中推断出一些片段。
进京之后,萧暥锋芒毕露,不久就被各方面势力盯上了,尤其是日渐在朝中把持权柄的王氏……看来盛世之中的险恶风浪,丝毫不亚于乱世。
梦境戛然而止,再也没有延伸,这一枚三生石所记录的也到此为止。
魏西陵曾听谢映之说及起三千世界之事。当时他还不甚明了,现在想来,忽觉恍然。
他静静垂眸看向身边尚在熟睡的人。既然萧暥认为当天湖上之事只是离家出走,挨了一顿揍,说明他心不在此。那么这枚三生石中之事,魏西陵也永远不会再提。不会再问。
魏西陵向来是个极为实际的人,本就不信鬼神,也不寄望于他生前世。
他生不可知,前世不可溯,唯有眼前人,尽此一生,护他一世安好。为他肩起风雨,为他披荆斩棘。
稳定江州,扩军备战,准备北伐,以全家国之义。
至于私情,既然那人不知,他就不会提及。
前天方胤走后,太夫人曾意味深长地问道:“西陵,你知道漳侯此来是何意吗?”
魏西陵道:“他有让方姣和魏氏联姻之意。”
方胤有三子,嫡子为方宁,方炀和方姣都是庶子,方炀送入魏西陵军中成为一名武将,而方姣则是跟随方胤习儒学和政务。如今方宁出了这样的事情,将来成为方家族长已经不可能,方姣虽是庶出,虽其人机敏善辩,处事练达,但碍于其母为侍妾,所以想成为方家的族长比较难。
如果方胤的三个儿子都不适合成为未来方家的族长,就只能从方家的其他支脉里选择了,这对方胤来说,肯定不愿意看到这样的情况。
所以他想借和魏家联姻,提升方姣在方家的地位,以加大他成为未来方家族长的筹码。
“你知我为何不答应吗?”太夫人道:“因为他漳侯对他的孩子们所教有偏颇,聪明有余,立身失正。方宁心术不正,导致害人害己。方宁身上的毛病,我怕那方姣也免不了。如今我还在,方家闹不起来,如果将来我走了,他当了方家的族长,魏方两家就不会太平。”
魏西陵心中一沉,“太奶奶是为江州的安定。”
太夫人又道:“若要江州安定,魏家和方家这一代必须要有联姻,这你应该知道。”
“太奶奶,恕我不能。”魏西陵道,唯有这个要求,他做不到。
太夫人叹了口气:“我原本属意于澈儿的姐姐方娴,娴儿端庄淑惠,聪敏识大体,顾全大局,与你匹配。但是漳侯他不愿意,他想让你娶他的女儿绮儿,这绮儿从小骄纵,比方宁有过之而无不及,所以此事一度陷入僵局,是让你联姻也不行,不让你联姻也不行,后来你在家宴上表明了天下平定前不娶妻的态度,倒是暂时解了这僵局。而且,娴儿从小就和曦儿性格相投,我也不忍心因为联姻,拆了他们。”
“魏曦?他和方娴?”魏西陵微微一诧,立即反应过来,“太奶奶有让澈儿成为将来方家的族长之意。”
太夫人道:“澈儿通达事理,是好孩子。而且,方家也只有他,最懂你和阿暥的苦心了。明年澈儿也要加冠了,之后就让他帮着你处理些庶务,也历练历练罢。”
魏西陵眉心微蹙:“澈儿才十七岁,他肩上的担子太重了。”
太夫人心疼道:“西陵,那么多年,你肩上的担子就不重么?”
“我不一样。”他道,
他从小是公侯府的少将军,如今是安定江州七十二郡的君候,早就习惯了肩上担着责任,江山再重,他扛得起。
太夫人慈和道:“对我来说,你们都一样,都是我的孩子。阿暥也是。”
她说着扶着椅子站起来,魏西陵赶紧上前搀扶,
太夫人搀着他的手,边走边道,“那么多年,他一个人在外面,吃得苦最多,你们不能再欺负他。”
魏西陵道:“太奶奶,我会护他周全。”
太夫人说着让丫鬟打开一个梨花木橱柜,从中取出一个雕花檀木匣。
“西陵,我知道你从小肩上杠着责任,事事都没得选。如今你是坐镇一方的君候,相偕白首之人,太奶奶想让你自己选。”太夫人将木匣交到他手中,合上手掌,“相思树上连理枝,千年化做金玉,我请巧匠雕琢而成,留给将来孙媳妇,你收好了。”
……
魏西陵打开匣子。里面是一枚红绳穿过的手珠,千纫丝编制的红绳,刀剑都斩不断,红绳穿过一枚纹理斑斓的古玉,晨光下温润沉蕴的古玉,折射出细细的暗金色。
就在这时,房门轻轻地叩响了。
魏西陵将手珠搁下,“何人?”
听声音他就知道不是吴岱。吴岱的脚步声没有那么轻盈。
“皇叔,吴伯今天有事,我就替他来送朝食。”清早,魏瑄的声音温润明朗。
为了萧暥的安全,这几天仆从都不让进入公侯府内庭,一应事情都是吴岱处理的,包括送早点。
魏西陵向来早起,但萧暥身体有恙,正好赖床,每天都要睡到日上三竿。
而且萧暥睡觉卷被子,想要不被他卷走被子,就只有抱着他睡。
所以清早魏西陵起身,为了不吵醒身边的人,他都是合衣靠在榻边静静看书或者处理事务,等到卯时,由吴岱把早餐送进来。
萧暥还没睡醒,就糊里糊涂地被喂着吃了,吃完了在他身上蹭蹭,继续睡。
魏瑄端着漆盘进来,晨光熹微,照着榻前帐幔深垂,隐隐绰绰可见依稀淡影。
他微微一顿,轻声道:“今天是初一,吴伯让厨下做了如意糕。”
一只修长清劲的手接过了漆盘,“阿季,辛苦了。”
魏西陵其实知道,这几天的早点都是魏瑄做的。因为无论是公侯府的厨房,还是永安城的小吃,都没有这样的手艺,他才来江南一个多月,江南的小吃倒是都学会了。这孩子既聪明乖巧,且很有心。
一念及此,两人都默契地不再说话,无声却胜有声。
片刻后,魏瑄听到帐中传来极轻微的厮磨声,不自然地偏开头去,正好看到案头檀木盒上的金玉手珠。
他目光微微出神地停留了片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