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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狼二十七

 

九月授衣(上一)未央宫宣室内,刘彻就刚刚接到的军报,紧急招见内朝官员,共商对策。何为内朝呢?原来,西汉建国初始,都是由开国元勋或是于社稷有大功劳的臣子任丞相,如萧何、曹参、陈平、周勃等。这些丞相位高权重,在与天子商量国事的时候;天子总要以他们的意见为基本。而丞相所推荐的官员,可以直接任命到九卿的位置,反过来,对于那些有过失的大臣,丞相甚至可以先斩后奏。对于雄心勃勃的刘彻来说,这样的情况是不可容忍的。尤其是他的亲舅舅田蚡(王太后同母异父的弟弟),以外戚的身份担任丞相一职后,任意行使权利,更让刘彻心怀忿意,决心把皇权巩固在自己手中。于是刘彻把朝廷机构改为“内朝”和“外朝”所谓“内朝”者,乃是由原少府属下主管文书档案的“尚书”与侍中(即郎官)、中书组成。内朝人员的官位普遍不高,出身也不一定高,但都是刘彻赏识的学者贤才,有文有武;年纪亦不甚老,和刘彻一般有雄心,有魄力。在他们的帮助下,刘彻审阅公文、谋划国事、起草诏书,可以说内朝成为了国事决策机构。而丞相负责的“外朝”则变成执行机构,也就是公布执行内朝所推出的政令;虽说外朝亦能品评时政,但是再也没有从前那样大的权利了。现如今,刘彻所倚重的一干内朝人等鱼贯而入,恭敬肃穆的按次序排列好。御座上的刘彻,蹙起眉尖,一脸严肃,将一卷用竹简写就的军报递给谒者,道:“这是六百里加急军报。是正在黄河边上筑城的大行李息送来的,你们都来听听。”谒者恭恭敬敬的接过军报,展开来,以平缓的声音念道:“大行臣李息也。昧死再拜上疏皇帝陛下:今臣接河西匈奴之使者,自曰浑邪王及休屠王,不堪彼主伊稚斜苛责处罚,愿以六万余人马以降。臣愚不能决,唯陛下幸察。臣李息昧死再拜以闻皇帝陛下。”谒者念罢,与会众人皆面露惊讶。率先发表意见的是再度被任命为太中大夫的张骞,他感叹道:“六万余人!这笔数目好大啊!自从有匈奴人归降于汉,还从未见过这样庞大的人数——简直就像是举族全迁!”听罢张骞略带警惕性的话,一个位于第一列的男子迈出一步,他年约三十五六,眉目固然清爽,然气度中弥漫着冷峻和严厉,足以令人退避三分。但见此人抬起头,仰望刘彻,不紧不慢的道:“陛下,臣记得从前匈奴人归降我大汉,数目最多的是元朔三年(公元前125年),匈奴太子于单和伊稚斜争夺单于之位告败,亡命奔波,携部众二千六百七十九人来归;其次便是元光二年(公元前132年),前翕侯——匈奴降将赵信,携部众一千二百三十六人来归。然拿那两次与此次相比,仿若就是小巫见大巫了。”刘彻点了一下头,道:“御史大夫记得很清楚嘛。大家再议议,畅所欲言。”原来方才说话的那位朝臣,便是当今御史大夫张汤是也。张汤是中国历史上赫赫有名的酷吏代表,本长安杜陵人。他小小年纪便懂得拿老鼠来审问判刑,显示出法家本色,其父认为他天生是狱吏的料,便让他学习刑狱文书。其后,他先后担任长安令和茂陵尉,因自身修养好,名声也好;兼之不顾严寒酷暑,常去拜访三公,很得当时丞相公孙弘的赏识。公孙弘多次向刘彻称赞他,后来他在审理陈阿娇皇后巫蛊(用巫术诅咒,或饲养毒虫和自制毒物害人)案,以及淮南王、衡山王、江都王谋反事件中办事得力,自然很受刘彻器重,升迁为太中大夫,进而再为廷尉。在今年的三月份,丞相公孙弘病死后,他立刻被刘彻任命为御史大夫。御史大夫位列三公,乃汉代政府里的最高级别官衔之一,仅次于丞相一职,与三公中司掌军权的太尉平级。其主要职责是负责监察,辅助丞相监察一切政治设施,所以又被称为副丞相。然张汤任太尉其间,不仅仅是负责监察,他还是刘彻加强中央集权种种改革措施的主要参与者。他的主要成绩是在法律方面,他和赵禹一起编定了越宫律(宫廷守卫)、朝律(朝贺礼仪)和“见知故纵”(官、民对犯罪行为必须举报,否则就是故纵)等法律。不过,张汤在执行法律的过程中过于严酷,还喜欢投刘彻所好,用春秋中的儒家思想来办案,同时以皇帝的意志为准,不惜破坏既有的法律条文。凡刘彻想严办的案件,他就交给严厉的下属去审理;凡刘彻想宽容的案件,他就交给执法较宽的下属去办。但不管怎么说,他都是刘彻极为信赖的文官,可以积极的参政议政。且说刘彻既然表态要朝臣畅所欲言,一个年轻的郎官便欣喜的道:“这是好事情!证明我大汉威风远播,匈奴人不敢争锋,唯有俯首称臣!”另一个年轻的郎官亦兴奋的附和道:“正是!咱们大汉自立国以来,打了多少年的仗,损失了多少好儿郎,才换得这样的结局!陛下可昭告天下,君民同乐!”“是啊,这样的事情,是该宣扬出去,普天同庆!”随着这些欣喜的话语,弥漫于朝堂的是一种普遍的喜悦情绪。卫青瞅着那些欢天喜地的同僚,他们的乐观完全感染不了他。相反,他的眉毛拧成一团,多年来的军事生涯让他比安卧屋内的文人更多一份警觉。此刻,他缓缓的,仿佛是自言自语般道:“如果是诚心来归,自然是再好不过了。不过这样的数目,跟一次骑兵大军团,集群出战没什么两样。”大将军的声音不高,恰如一阵冷风吹过:不仅刘彻的双目闪烁了一下,就是先前那些脑壳发烫的朝臣们亦为之一愣——他们目目交接,相顾无语,慢慢冷静下来。彼时,霍去病也在列,他心理明明自有想法,却一直不吭气。霍去病的沉默,让站在他身边的桑弘羊大不理解。桑弘羊并不完全赞同大将军的话,他瞟一眼霍去病,还是趋于乐观的道:“说起来,从前的匈奴人降服来归,数目确实不曾过万。但是,今年春夏两季,骠骑将军两出河西,皆战果辉煌。那休屠王和浑邪王节节败退,难道不是因为他们被打怕了,肯诚心归顺么?”卫青听了桑弘羊的话,飞快的与外甥对视一眼——眼中颇有满意之色,但他的语气,还是先前那般谨慎严肃:“匈奴人自来骠捍,轻易不肯服输。即便他们一时败于我大汉,按往常的情况来看,当是韬光养晦,不见得会甘心举族以降。再则,匈奴人是逐水草而居的游牧民族,对草原的依恋,便如我们大汉子民对农田的依赖,怎能轻易放弃?至于军报中说到,那两王是因为不堪他们的大单于责罚,才愿意来归。那么,倒底是什么样的责罚,才使得这两王不惜丢弃祖先开拓的肥沃草原,举族全迁?况且,这也只是他们的单方面说法,怎能轻易信之?内中太多蹊跷,实在是令人费解。”大将军话已说到这种地步,分析得又在情在理,就是再盲目再轻狂的人,亦会自己推敲得出点内蕴来。因之,连最先表示乐观的那个郎官,此刻也不由得惊叹道:“莫不是匈奴人在使诈?假借降服之名,实则是想来偷袭?”先头未曾发言的朝臣,此时纷纷表态:“正是这个意思!想来我大汉与匈奴人胶着苦斗多年,无论他们怎样溃败,也不曾听说伊稚斜要责罚什么人。”“是啊,那河西两王忽然搬出这么个理由——确实让人生疑!定然有诈!”“既然有诈,自当慎重,可别落了圈套,让匈奴人称心快意!”眼见同僚们多少有了醒悟之意,卫青颇感自慰,但听众人言语,仿佛又要走向另一个极端。他忙忙想开口,进一步阐述自己还未说完的观点,岂料张骞却抢了先:“大将军猜测的情况,是极有可能存在的;但我在匈奴生活了十余年,也知些他们的秉性——想来,那两王未必就是使诈。要依臣看来,我大汉当是两手准备:既要招降,亦要备战!”卫青大喜,颔首曰:“正是这个意思。如若大意,草率前往,恐要吃亏;如不招降,则显得我大汉懦弱。便如太中大夫所言,做好两手准备,就没什么可以担忧了。”听到此处,刘彻的眉头舒展开来,他道:“张骞和卫青所言,甚和朕意。朕最初看到军报时,心底也有这样的担忧。现在君臣既然想到一块,朕决定派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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