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狼十七
呼,众人便都看见了这么一幅画面:就在不远处的沙丘上,横七竖八的散落着几具完好的骨架——毫无疑问,那绝对是人类的骨骼!刹那,士兵们脸色难看至极,然除了面面相觑,谁也说不出话来。一些原来只隐藏于脑海内的想法,此刻便如地下水般源源不断的冒出头来,它们四处流淌,不断的吞噬士兵的内心。就在众人鸦雀无声,颓废沮丧之时,李抉带着他的亲信挤了上来。待他看清情形,也恐惧到了极点。他的眼珠密密的转着,一个计划飞快的于脑中成形!都怪自己年纪轻轻,一时迷糊,竟然想到战场上来搏取功名——还好,现在后悔还来得及,赶紧打马回头,绝不能不明不白的死在这破地方!是的,谁死都可以,但自己是不想死的!也不要什么封侯了!只要能活着回到长安,回到那个花花世界,凭自己的美色,绝对可以像从兄李延年一样,用柔媚和娇态来博取皇帝的欢心,哄得他团团转着!到那时,金的银的,圆的扁的,就是宅子美人,自己将什么都不会缺的!拿定主意的李抉,把目光挪到士兵的身上——他喜悦的感觉到:这些人恐惧得更多一点,他成功的把握就更大一点!可怜行走在前的骠骑将军,对后方的情形一无所知。他指派仆多带着士兵再去寻找水源,然后继续赶路。众将士被他远远的甩在了后边,惟有赵破奴和高不识能跟得上他,陪他缓辔而行。只因干燥得厉害,赵破奴眯缝着眼,才瞟了一眼头顶上白花花,亮芒芒的日光,几乎立刻就被这光热击倒在地。他赶紧稳住身子,添了添干裂的嘴皮,道:“娘的,这太阳还让不让人活呀!”霍去病用手遮挡眉梢,也瞟了一眼天空,顺带抹了一把汗,他的嘴唇裂得更要紧些,都变成了一道道血口。仿佛像是在自己安慰自己一般,他低声道:“古人云:‘七月流火’,指的就是这种情况。仆多会找到水的!要不了多久,我们准会走出沙漠!”赵破奴没吱声,他本也希望如此,就是心里且空且虚,老让他觉得将军的话像个遥不可及的梦。于是,他低下头,看着沙丘上晃动的影子出神。忽然,他听到将军开言道:“高不识,现在是正午时分,太阳位于正南,影子皆指向北方。西北方向应该在那里!”
赵破奴抬头时,就看见将军的马鞭正往左前方一挥;再瞧高不识,但见他黑黝黝汗渍渍的脸上诧异不已,直待过一会儿,才见他满是倾佩的道:“将军无师自通,判断得毫厘不差。真是神了!”听完这话,霍去病焦黄而疲惫的脸上也露出几分得意。原来,打从一进沙漠,他就发现引路的高不识和仆多总是一边催马向前,一边不断的对照影子来校对路线。霍去病便忆起高不识在出发前说过的话,因而多了个心眼,一路跟着观察,在有意无意间,又随口讨教些观日影而定方位的技巧,由此就从中摸索出了一点规律。今见自己第一次于沙漠中判断方位就如此正确,霍去病不免也有些自鸣得意。他兴致来了,还想进一步探讨,却不料身后传来急促的跑马声,伴着掠过的热风,还带来了那马卷起的沙尘。霍去病颇为不满,他还不及回头,便听到来人跌落马下。细看去,原来是个老兵掉在沙地里。那老兵仰起头来,尽管满嘴是沙子,却还在竭力嘶叫:“将军——将军,大事不好了——”霍去病勒住缰绳,蹙起眉头。那士兵连滚带爬的来到他跟前,也顾不得喘息,便上气不接下气的道:“将军,不好了!弟兄们,后边的弟兄们,他们哗变!”“你说什么!”霍去病的心一颤,他几乎要跳下马来。高不识还不知什么是“哗变”却见赵破奴的脸色一下子变得煞白,便也约略知道这是很重要的事情——他忙屏息静气,听候下文。那士兵喘息了一下,虽然惊恐万分,但倒底是有了力气,他便急急道明原因:“将军,都是那李抉!是他在后边鼓动弟兄们,说什么不要为某人的加官进爵去卖命,还妖言鼓惑弟兄们,要大家响应他的号召,退兵回长安。中垒校尉和屯骑校尉上前驳斥他,结果被他指使亲信打伤,连那些誓死效命将军的弟兄也全被夺了兵器,管押起来。小的见形势大乱,忙来寻将军。不知这,这该如何是好?”霍去病铁青着脸,他话也不答一句,忙策马驱向大军。赵破奴和高不识忙紧紧跟上,那来报信的士兵也翻身上马,追随将军而去。不一会儿,霍去病就看到大军内的士兵马匹全都背对着他,乱哄哄的围成圈儿扎堆,似在商量什么。不时之间,有士兵在撕声力竭的狂啸:其调疯狂,其声恐怖,其音凄惨,仿佛在嚎叫中,渗透着滴滴鲜血。高不识加入汉军才四个月,他完全不明白出了什么事,然听到这种鬼哭狼嚎似的啸声,他不禁骇然。实话实说,有那么一刻,他以为是昆仑神显灵了:是它让这支训练有素的军队着了魔,是它让他们疯癫痴狂!他怀着巨大的不安,瞄了赵破奴一眼,却发现他比自己还要惊恐,但见其嘴唇蠕动,却吐不出字来。这一来,高不识就更慌了,他不由自主的缩到骠骑将军的坐骑之后:既然塞住耳朵没有用,那就尽量避开不见吧!赵破奴则无处可躲,他只能是和骠骑将军并肩站立,目睹最糟糕的局面在眼前发生。高不识不敢看的这种景象,就是中原军队里的一种奇特怪相,在中国历史上被称做“营啸”中国古代军营军规森严,别说高声叫喊,连没事造造谣都有生命之忧。而且军营是地道的肃杀之地,传统的军规有所谓“十七条五十四斩”当兵的都是提心吊胆过日子,日积月累,精神上的压抑可想而知。另一方面军队非常黑暗:军官肆意欺压士兵,老兵结伙欺压新兵,军中拉帮结派,明争暗斗,矛盾累积重重,全靠军纪弹压着。但到了一定时候,军纪便失去约束力,尤其是在大战前,人人生死未卜,不知自己什么时候一命归西,士兵的精神更处于崩溃的边缘。“营啸”的发端往往是某个士兵在噩梦中一声尖叫,其战友便迅速被这种歇斯底里的疯狂感染,为彻底摆脱军纪的束缚,人人就借机疯狂的发泄一通。一些头脑清楚的士兵则抄起家伙,有冤报冤,有仇报仇;由于士兵多是靠同乡关系结帮拉派,因而很快就会陷入混战。赵破奴在郡国军的时候,是见识过此种厉害的,他亲眼目睹到,那些平时欺压士兵的军官成了头号攻击目标,甚至一些无过失的军官也被波及:打伤是小事,最惨的是被剁成肉酱,死了都无法辩识。往往“营啸”过后,军队元气大伤,人员损失惨重——可眼下并无大战,却发生此等事情;看来是在沙漠里行走太久,兼之干渴缺水,士兵们无论体力还是意志都到了崩溃的边缘,因之那李抉稍为摇舌鼓唇,便迷惑了这些士兵。只是这一来,可害苦了骠骑将军!他养尊处优,年纪又轻,哪里见过这等场面,只怕,只怕——都是那杀千刀的李抉!赵破奴忿恨不已,还没来得及痛骂李抉,便听到李抉那尖利的嗓子在大叫:“既然弟兄们已经没有异议,都想活着回去!那咱们就去找霍去病理论!”闻听此语,哗变的士兵仿佛有了主心骨,纷纷拨转马头,列队成行,真的按照李抉所言,要去找骠骑将军理论。最前头的那几列骑兵最先看到了霍去病,看着骠骑将军端坐马上,眼神凛冽,他们不由得呆住。而在后边的骑兵尚还不知底里,只管躁动不安,有些人甚至骂起娘来。李抉以为众将士是在等他领头,便大刺刺的吆喝着挤上前来。当他初看到霍去病时,不止是愣了一下,还哆嗦了一下。然他瞟了瞟身后的两万将士,便信心倍增,摆出大义凛然的样子,正要煌煌大言,霍去病则先曰:“霍去病在此,谁要找我?”彼时,霍去病一脸威严,正气凛凛,如炬的目光依次扫过士兵的脸。士兵们也正好迎着将军的目光,清楚的看到将军黑瘦的脸,干裂的嘴唇——显然,从出长安到此处,将军吃的苦不比他们少,受的罪兴许比他们还要多!士兵们两相对望,心头,眼里,一时便都没了锐气。李抉见势不妙,忙扯起尖利的嗓音道:“霍去病,弟兄们不想陪你在这儿送死!弟兄们要回去!你——”“是你想回去吧!”霍去病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