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视而不见
沈屹原接到方恪生电话时,刚从飞机上下来。他座位在最后第二排,下机很晚。去了趟厕所再出来,通向出口的长长连廊就空荡荡剩下他一个人。
好处是说话用不着顾忌。
“回来了?有空一起吃个饭?”方恪生在电话里问。
沈屹原不想和他兜圈子,也没要找他算账,直截了当地说:“方恪生,以后别找我了。”
方恪生停顿了下,故作正经地问:“怎么了?”
沈屹原想反问他“你说怎么了”,又觉得没必要。他白天开了一天会,晚上坐红眼航班回来,身体精神都很疲惫。
“有人给我发了张你在悦澜酒店的照片,问我和你玩得有没有那么爽。”还是无码的。沈屹原一开始气笑了,后来又懒得理。说到底方恪生就和他出去约会过几次,没什么关系,有人争风吃醋找上门来倒没想到。那人见他没理挺不甘心,又发了几句挑衅的话过来,沈屹原本想拉黑,最后一句话让他很窝火:“方恪生说你们就是炮友,切,别以为你多牛,他早晚会抛弃你!!!!!!”
用了6个感叹号,好像铁口直断神算子,说会抛弃就一定会抛弃。
沈屹原不至于偏听偏信。他拉黑了那个人,然后辗转打听到和方恪生常混一块的朋友,拐弯抹角问他方恪生是怎么说他们俩关系的。那朋友一开始含含糊糊:他说和你处得不错,挺喜欢你。沈屹原问他:怎么处得不错?床上吗?那朋友意味不明地嘿嘿笑了两声:当炮友不就得看床上处得好不好!david……
沈屹原没等他说完就把电话撂了。他当时就想打电话和方恪生对质,不巧接到张教授的语音通话,说有个本子急着改。那本子改到半夜两点,也就把这事耽搁了。
他是没想到和方恪生不过出去几次,就被冠上了“炮友”的名头,实在有些下作。
方恪生不知道。他以为沈屹原是在生气有人骚扰他,说:“谁发给你的?你把电话号码给我,我去查一下。”
沈屹原有点想笑,他可真佩服方恪生的不要脸。他单手将行礼拎到自动扶梯上,干脆利落地说:“你有几个炮友和我没关系,但别把这名头按我头上,你自己清楚,我和你什么关系都没有。”
方恪生并没有明确说过沈屹原是炮友,只不过他身边人都知道方恪生不谈恋爱只找ons,因此也将和他一起出现过两次的沈屹原认作了炮友,对此方恪生只是笑笑没有否认。
他其实知道沈屹原是不一样的。方恪生平时被追习惯了,这次耐着性子主动约了沈屹原几次,一边觉得沈屹原长相性格工作学识无一不出挑,数得上圈子里的极品,一边又觉得以自己在圈内的受欢迎度,沈屹原早晚都会上了他的床。
他是没想到沈屹原根本没入过圈,更不知道他的所谓“受欢迎度”。他连gay吧都不去。
方恪生不太理解沈屹原生气的点,他更在意自己被拒绝了,很有些不甘心地说:“你是觉得我追你还不够?”
沈屹原鸡同鸭讲,懒得再回他,直接挂了电话。方恪生理科出身,逻辑思维不错,也很会投其所好聊天,沈屹原最初觉得试一下也无妨。但他完全不知道方恪生那些乱七八糟的事,现在知道了也好,省得彼此浪费时间。
毕竟作为一名在职博士后,沈屹原有一堆没完没了的科研任务,谈恋爱这种事哪有写论文申项目来得重要?
忙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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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屹原第二天上午要帮张教授代上流体力学专业基础课,每周五三节。他当初明实大学建筑学院建筑技术科学系本科毕业后,跟着同系杰青张教授硕博连读,去年拿到博士学位又留在组里做博士后。
博后是短期科研合同,一般2-3年,任何有博士后工作站的大学和企业都可以招聘刚毕业的博士入站。最近几年科研圈内卷严重,很多高校的“上岸”获得长聘职位要求节节高涨,如果不是背靠大树或者科研成果突出,想要投身科研界的博士们会选择做一期甚至两期博后积攒履历,力争在博后期间拿到各种基金和人才头衔,以便出站后能卖个好身价。
沈屹原的身价现在已经很不错了。他博士期间中过一篇nature子刊,是他所在领域内能发表的最高成就。另外有二十来篇任一作的sci一区论文,影响因子40。博后第一年他还成功申到了青基,以及国内博后能拿到的最高荣誉xx计划。借隔壁施老师一句调侃的话:沈屹原现在就是国内暖通界一颗冉冉升起的科研新星。
咳,施老师这句话不小心漏了底:建筑技术科学听上去名头很大,实际就是搞搞暖气通风、采光照明、保温节能等等这点子事。沈屹原主攻的建筑节能属于暖通领域,纯工科。
星期五的课八点开始,阶梯教室坐满了学生,有几个迟到的拎着早餐袋从后门偷偷溜进来。沈老师授课不是谈笑风生型,也不搞什么亲和力。铃声一响,打开ppt一张张顺着讲干货,讲到重点处大笔一挥,直接在黑板上推导方程,都不带看教案的。
底下一帮学生看得茫然又敬佩。这年头会在黑板上推导方程的老师少之又少——不过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沈老师穿着黑色大衣、戴着金丝边眼镜在黑板上龙飞凤舞的样子太特么帅了。去年发生了件有意思的事。有个学生偷偷录了一段沈屹原写板书的视频传到网上,小火了一把。围观群众都给沈老师跪下,纷纷问这样又帅又有实力的老师哪里找。
那阵子沈屹原差点被烦死,各种莫名其妙的电话和好友请求一堆。他也没想当什么网红老师,拒绝了个干干净净。
沈老师就是这么无情,学生们都已经习惯。学期初有学生想和他套近乎了解个人情况,沈屹原全部用“无可奉告”回绝,只回答课程相关问题。
今天也是。两节课结束后,沈屹原照例解答了几个问题,顺道还接受了“沈老师穿风衣好帅哦”的调侃。他扯了下嘴角,连个笑都没有,只表示“我听到了”作为回应。沈屹原心里对现在的学生有点没办法,可比他当年读书时直白热烈多了,代沟太大。
上完课去食堂随便吃了点,出来差不多十二点。沈屹原琢磨时间差不多,叫上博士生葛深,开车前往城市另一头的誉信地产。
誉信地产下属的绿色建筑研究所绿建所去年来找张教授,想要合作一个项目,金额50万。张教授两三年前就不接小的横向企业项目,这次是看在人情份上才应了。项目主要工作是未来绿色建筑设计,时间两年,现在刚过去半年,按合同要求做个半年度报告。
葛深在车上诉苦:“师兄,陈工那边只给了一部分小区用电量数据,样本不够。我问他要了好几次数据,每次都拖拖拉拉不给,工作时间发他微信也不回,真是无语了。”葛深娃娃脸,说话温吞一听就知道脾气很好,很容易被一帮职场老油条欺压。
绿建所这个项目需要大量的建筑数据,说好由誉信地产提供。因为部分数据敏感,誉信当初特意和沈屹原另签了保密合同。但不知道怎么回事,那位陈工总是找各种借口拖延将数据传给他们。
“今天他们徐主任在,我问问他。上次陈工给你的那批是不是脱敏数据?”
脱敏数据不含数据背景信息,只有纯数字。打个比方,这批数据来自哪个城市哪个小区全都不知道,没法做更细致的分析。
“是的。我和陈工说过,合同里写明了给的完整数据,他老是应付说还在整理。”葛深心里吐槽了陈工八百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