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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采桑子

 

自从嫁到罗浮村,丹枫身后便多了一个小尾巴。景元年幼不懂男女之事,镜流也没有教他的意思,于是小孩每天叫着阿姐,丹枫由着他去——真要喊媳妇或者老婆他才应付不来。只要从集市上回来的时候带两块饴糖,猫崽子就会高兴好久,小嘴甜丝丝的。抛却那场婚礼,带着这么一个弟弟倒也不错,丹枫这么想着,拿衣袖笼了个木雕的雀儿,哼着时调往村东那棵桑树下边走。

日子过得舒心,人自然有精气神。路边歇息的人嘬一口大叶子茶,瞧见景家刚过门的新妇,都感叹那小子真是好福气。波月镇的持明一族以岐黄之术闻名,往往在族内通婚,外嫁的丹枫是几十年来头一个,这是其一;其二则是丹枫本人的原因。村里姑娘打小干农活,往往有点粗笨,城里姑娘虽说纤细漂亮,一看就是吃不了苦的主,丹枫则糅合了二者的特色,脸蛋漂亮,身材匀称,挑担走上几里地也只是出点薄汗,脸颊红润气色好。唯一美中不足的便是屁股有点小,以后生产恐怕费劲,不过若是能请来本家的医士看护应当不会有性命之虞——在那个通讯尚不发达的年代持明族就是医术高超的活招牌。

“元元,下来看好东西。”他背手微笑,仰头望着嫩绿枝叶间若隐若现的白色脑袋。景元飞快地从树干上溜下来,在衣摆处擦了擦手,期期艾艾地瞧他的阿姐。丹枫有一点洁癖,平素眼里见不得脏乱,别家的碗筷都不见得能洗干净,他要拿开水烫过才用,小孩冬天捡了不少柴火,晓得他脾性,乖乖站在原地不往上凑。

却是丹枫主动走来,拎起树底下装满桑叶的竹篮,把它跨在臂弯里。然后把雀儿捧在掌心给景元瞧,小孩对灵动的木雕爱不释手,指尖抚过细羽的纹理,忽地想起什么,问丹枫:“阿姐是从应星哥那里拿的吗?”

“是啊,你还能看出来?”

景元撇着嘴道:“学堂还没放假的时候我就问过他,他轮着锤子说没空做让我上一边玩去,还跟我娘说景元这小子不好好念书光知道雀儿。回了家娘说应星哥是十里八乡最好的匠人,单子早就排到年后去了,让我别去打搅他,然后就拿出来尺子抽我的手,真痛!”

丹枫好笑地看着他把小手举起来,掌心雪白早就看不出挨打的痕迹了。他弯腰吹了吹景元的手,先道以后挨了打就找他,又问今天学了什么。

绿油油的桑叶在眼前晃,景元满心都是家里新养的蚕,便想不起来学堂今天教过什么了,脑子倒是记得别的一些。这个年纪的孩子往往乐于在有好感的对象面前展示自己,于是摇头晃脑地跟丹枫背起书来:“美女妖且闲,采桑歧路间。柔条纷冉冉,落叶何翩翩”

他背得入迷,不小心撞到前面人的身上,才发现丹枫不知何时止住了步子:“这首诗是谁教你背的?”

“娘读过两遍,我在旁边听,便记下来了。”他叉着腰,得到了丹枫摸头的鼓励。

“元元是个聪明孩子,要好好念书,以后去上大学,知道了吗?”

“嗯嗯。”

已经能闻到饭菜的香气了,丹枫目送景元蹦蹦跳跳跑进家门,自己转头把桑叶往蚕房送。沙沙的啃食声中,他先把蚕沙与残叶倒在簸箕里,换上新鲜的食物,洗净手后方小心地从贴身荷包中拈出一枚耳饰,很薄的金片,被细细雕琢出莲花的造型。早些时候他路过应星家门口,男人难得没在工房里闷着,而是抱胸站在门口,邀他进来喝杯茶,自己当时要去找景元,便婉拒了。铁匠这样说:“烦请稍等片刻,景元那小子年前问我要过一样东西,正好捎给他。”应星回身进屋,丹枫在门槛外边站着,透过门框瞧见长过墙的杏树枝杈,要不找个时间把它砍掉吧,自家的树长到别人院子里总归不太好,尤其是果树,结实都说不清算谁的。

他把树的事同邻居说了,应星拒绝了这个提议,表示让树自由自在长着就好,等夏天打下来杏子全都送过去,他亲自送,丹枫也不好说什么了。

只是没想到景元的雀儿之外还有自己的一份礼物,应星解释说是打首饰的时候剩下的料子,只够做单边耳坠,卖是卖不出去,大男人留着也没用,丹枫不嫌弃的话尽管拿去,就当是当新婚的随礼。

“这坠子是足金的,实在缺钱的时候典当了也成。景元是我看着长大的,如今他结婚我也算半个长辈,理应给你送点什么,只是那几天忙昏了头,最近才有闲心。”

丹枫本没有收礼的打算,但是应星一番话说得诚恳,何况他尚在波月镇时爱极了莲花,看见这耳坠就移不开眼了,于是半推半就收下来,放在荷包里面。现在冰凉的金染上了主人的体温,还有一点药草的苦香,左手不由自主摸过光滑的耳垂,想象这么一个坠子晃荡得有多好看。

天边晚霞火红,给西边墙头雪白的杏花蒙上层暖色的面纱。丹枫看了一眼,想起铁匠灰白的长发。

餐桌上他随口问起应星一直是独身吗,镜流默默吃着饭,景元用手背抹掉嘴角的饭粒,先看了眼镜流,才回答起丹枫的问题:

“应星哥是朱明来的,什么都会做,什么都能修,在咱们罗浮村安下家有好些年了,我也是听大人们说的。我们家之前没有男人,应星哥帮忙干了好多活呢,而且还会做团雀,他是大好人。”

小猫突然噤声了,镜流冷冷扫了儿子一眼,把筷子搁在粗瓷碗上,不轻不重响了一声。她说:“景元,记住你是这个家的男子汉,不要总是把别人帮忙挂在嘴上。这是人家的情分不是本分,我们只有靠自己才不会被人戳脊梁骨。”

景元唯唯应下,主动跑去洗碗了,他向来怕镜流,一时间只余婆媳二人相对而坐。

“丹枫,你也是结了婚的人了,不要跟单身汉走太近。想和应星好的姑娘能从村头的石碑排到他家门口,总有眼睛盯着。”

丹枫何其聪明,一下子明白了镜流的弦外之音。他完全无法把这个冷静到近乎冷酷地步的人和先前传言里的疯女人对上号,或许这场婚事对他们而言真的是各取所需。

本来还想找个机会扎耳洞的,暂且等待一段时日吧。他盯着桌子干裂的缝隙,心里难免有点遗憾。

春日游,杏花吹满头。

在十五岁的年纪,丹枫算是高挑的了,但是应星比他还高一头,稍抬一下手就摘出了乌黑发辫中间夹着的杏花,像是春风拂过,温柔得不像话——用温柔二字形容这狷狂匠人简直是失心疯了,丹枫咬着下唇往前走两步,回头道:“请景元的哥哥自重。”

匠人指尖还捏着薄而软的花瓣,眼里看着少年身上的春衫。素色上衣勾勒出清瘦的轮廓,下着水绿长裤,肥肥大大的,一迈开步子就能看见白皙脚踝。丹枫身上兼有天然的聪慧和不谙世事的直楞,实在讨人喜欢的紧。这话他没直说,怕把人吓跑,恰是猎人面对幼鹿的心态。小鹿的眼睛清澈空明如碧潭,带着一点机警。经验老道的猎人惯会设下圈套,他状若无意地转移话题:“怎么不戴耳坠,是瞧不上我的手艺?”

丹枫拢了拢鬓边的碎发,想到镜流的警告,双腿并住脊背也挺直,语气冷淡:“你也知道单只耳坠卖不出去,只戴一边像什么样子。何况穿耳洞很痛。”

“既然用不上,那就把它还我吧。”

他被应星的厚颜无耻惊到了,礼尚往来是一回事,把送出去的礼要回来还是头一次听说,而当事人就在眼前站着。嘴唇嗫嚅了一下,声带比大脑更先作出反应:“你这像话吗?”

先前的说辞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匠人自然不可能承认首饰是为他专门打的。另一边丹枫也为那句冲动的话赧然,耳垂红的能滴出血。沉默一会儿后应星说:“来我家吧,随便挑你喜欢的物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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