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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归宁

 

元虽然不是我亲儿子,也是你我看着长大的,丹枫年纪小,你跟他一样什么都不懂?等他长大了你们怎么办,三个人一起睡?”

“我和阿枫谈谈。”

“景元,来帮忙拔猪毛——”

镜流把景元叫到厨房。应星出去找丹枫,他正在给火炉里加炭,拿一根长长的烧火棍捅几下,橙焰就窜起来,火光下青年脸上的绒毛清晰可见。

他站在丹枫背后,轻轻环住单薄的肩。哪怕穿着冬衣,丹枫依然是纤细的,甚至因为衣服的厚度显得露出的手腕更细了。他感到怀中人明显颤抖了一下,但是没有动,也没有开口,只是把棍子放到一边。

他觉得自己是有义务先开口的,话到嘴边却显得不那么友善,有点咄咄逼人的,像妻子埋怨在外的丈夫受了伤也不跟自己说,但是挂着面子而语气冷硬。

丹枫掀起眼皮,道:“跟你说了又能怎么样?”

“我们可以光明正大在一起。永狩原那边有脾性刚烈的媳妇背着丈夫去民政局要离婚,婆家不同意这事也办成了。而且我无父无母,你跟上我必不会受委屈。”

“可是母亲对我很好。”

应星想起镜流的样子,一时讷讷无言。

“还有元元元元该怎么办呢?”

“你要是喜欢他,我们就带他一起住。他要上中学上大学我都供得起,等他成人了再另说一门好亲事。”

“”

“说句话啊,丹枫。”

“别抱我那么紧,给人瞧见了不好。”

“这里哪有别人给我句准话好不好,定个日子,我们去扯证。”

“再说吧。”

丹枫挣开他的手臂钻出来,影子摇曳着逃走了。应星叹口气,知道不能把人逼太紧,在堂屋遇到了景元,小孩鼻尖和眼圈红红的,瞧见他也不说话,低头继续写习题。这小子还在生闷气,应星听到铁门在背后合住时发出的巨大声响,又一次叹气。

把工作间的炉子升起来,他才想起小锤子还在镜流的灶台上放着。凡是有一技之长的人,尤其是做精细活的,趁手的工具都不会借给别人用,比如理发师的剪子药师的秤。于是应星立刻灭了火,连院门都没带上就去敲隔壁大门。

无人应答。

景元其实是到了门口的,从门缝里瞧见灰白头发,就掉头走了,跟镜流说是风刮的太大,外边没人。

这边应星急的厉害,一时也顾不上那么多,回到自家院子的东墙下边转了两圈,反应过来时已经翻过墙站在杏树底下了。他目标明确直奔厨房,里头没人乌漆嘛黑一片,便从兜里掏出火折子点上,可是锤子不在那里。原来是镜流顺手放堂屋等明天给他送过去,但两边互不知情。

总之等他费了番功夫找到宝贝锤子之后,没有走大门出去,选择原路返回——天知道工匠的脑子为什么那么直,如果再给应星一个机会,他绝对不会图省事翻墙。因为当他腰上挂着锤子熟练地从那个缺了几块砖的墙头下来时,自家的院子里有个人。

北风呼呼从洞开的门里灌进来,村里的高大娘扶着铁锨抬头看他。像平时打招呼一样说:“难怪给小应介绍那么多姑娘都看不上,果真是这样。小应一去那么久,隔壁的可寂寞坏了吧?”

“高大娘不是那样的”

“别害臊,你们怎么想的大娘都晓得。镜流年纪轻轻先守活寡,又成了真寡妇,人疯疯癫癫的终于好了,还被婆家惦记着财产不敢嫁人,可惜了一幅美人胚子。你俩要是看对了眼,大娘给作媒。诶呀,说这么多都忘了,大娘的锨和把松了,小应你看看是怎么回事”

高大娘其人虽然姓高,却是五短身材,唯一和“高”沾边的就只有那张嘴,舌头可一点都不短,最热心给人说媒。应星呆呆地修好铁锨,并思考了三秒拿它铲自己的脖子还来不来得及。大娘笑呵呵地走了,只留下匠人魂不守舍地关好门。

一夜之间,铁匠应星和寡妇镜流的恋情在罗浮村传开了。时下倡导自由恋爱的新风也吹到罗浮大地,所有人都觉得他们合适的不得了,应星闷头赶了三天的单子,完全不敢出门见人。来取农具的人还要调侃一句这么努力是攒彩礼吧,气得应星差点把那把锤子扔到火炉里。

对村野人家,衣食大于天,鲜花属于生活中可有可无的点缀。院子里的空地都是随季节种植蔬菜,有钱有闲者才是例外。对于普通村民,院落的点缀也就那么几样,除了金黄的十字形菜花外,最多是爱美的年轻女子靠墙边种几棵火红的凤仙花,然后到药房开半两白矾染指甲;或者在篱墙边留几蔓未铲除的牵牛,根据土质开出天蓝到洋红的花朵。

因此丹枫抱着白梅走进家门时镜流有点诧异,默默从角落里拉出一只陶罐,看着丹枫把花枝插进去整理,犹豫半晌终于问:“天气犹寒,这花是哪里来的?”

“不知近水花先发,疑是经冬雪未消。”

“你倒拿诗来答我了,看来阿枫虽是杏林世家出来的,余的书也没少读啊。”

“谈不上多喜欢吧,只是打法时间的法子而已。”

“那你可知哪里的梅花最有名?”

先朝以来,文人画士以凌寒自开的梅花寄托意志,爱梅种梅之风流传四方。苍城本就是贸易都会,恰巧气候正适合养梅,渐渐成了规模,苍城梅随着往来商人渐渐扬名,不过时至今日已经找不到真正的苍城梅了。

苍城毁于战争。

繁华的城市在敌机的视野中是再显眼不过的目标,空袭警报成为镜流童年的背景音。屠杀开始前女孩攥住母亲靛青的衣角,女人背上是咯咯笑的幼妹,全然不知危险的逼近。她们摇橹躲进芦苇荡,直到落日西沉才漂回岸上,彼时翠湖已然变成血湖,虾蟹的腥味教人呕吐。随后是离乡流亡,正逢瘴疫横行,稚子死于疟疾,草席一卷埋在乱葬岗。失魂落魄的母亲被大兵强暴,后来的某天打水时失足落入井中——镜流冷静地看着她斑白的鬓发殷红的衣襟,拔下镶嵌碧玉的檀木发簪,眼泪都没掉一滴。也许那时她已经疯了。十三岁的少女收拾好仅剩的细软,再次离开这个伤心地。

后来镜流到了曜青,白公馆正在流民里选下人。她含着那块窝窝头直到津液都沾上甜味,然后才咽下半口,直到剩下的全都碎成渣滓。那根簪子进了管家的口袋,镜流成了白家小姐的丫头,白小姐单名一个珩字,在军阀家里天真烂漫的教人羡慕,待她也极好,拿到第一把枪后吵着让镜流也学,虽然后者对体术更感兴趣。白小姐眨着大眼睛说你要保护好我,一边握着镜流的手扣动扳机。子弹居然没脱靶,然而响声还是让二人耳鸣。她很少承诺什么,却在白珩揉耳朵的时候轻声说我答应你。

她们俨然比亲姐妹还亲了。镜流会拉着她的手,温声讲述自己小时候的事情,不是做女红的事,不是学记账的事,甚至不是读书的事。镜流说她家曾种了三百本梅花用于售卖。梅以曲为美,以欹为美,以疏为美,然而植物的天性是向上长的,为了得到欹斜的梅花,大人用绳子将幼树捆住,用斧子斫去直挺的枝干,树瘤是梅树的伤疤,却让人赞赏不已。那时镜流未满十岁,她问父亲:“为什么要拿绳子把梅树捆起来?”父亲说:“这样的梅才是美的,若是不加修剪,又和路边的野梅有什么两样,哪里有人愿意买呢?”

白珩插嘴道:“如此扭曲梅树的天性,和裹脚布又有什么差别?”

镜流笑着摸她枕在自己膝上的脑袋,继续说:“我当时也是这么说的,父亲说没有办法,人们就是喜欢欹梅,喜欢小脚。如若不迎合风气,那我们家也要喝西北风了。最后他搬了一株格外瘦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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