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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影三蜷缩在客栈的床上,冷汗涔涔。
为了不出任何纰漏,陆展清给他的伤药他早在到鬼灵派时就吃下,如今药效已过,铺天盖地的疼痛从脊椎骨蔓延至四肢百骸。
疼。
影三轻轻地抽着气,想着陆展清的话,心里无限慌张。
林逸——
他怎么能忘了这么重要的事情呢。
伤在后腰,牵动全身,影三趴也不是,躺也不是,哪怕是轻微的动作,都难以忍受。短短一炷香时间,沐浴完新换上的中衣就被冷汗湿了一半。
比身上的伤更难以忍耐的,是心里的无尽的猜测与自责。
陆展清推门进来时,影三缩在床沿的一角,毫无反应。
他皱眉,刚想责备影三因贪睡而失去的警惕心,就听到床上那人咬着牙关低低模糊的几声轻唤。
“少阁主……”
这几声又轻又低,无助又依恋。
桌上点着一支快烧到尽头的蜡烛,借着微弱的烛光,陆展清瞧见了影三的模样。
影三瘦削的双肩抵着墙,把自己缩成小小的一团,鬓边的发被冷汗粘在脸颊两侧,眉峰紧紧蹙起。因痛苦而紧闭的双眼上,纤长的睫毛在颤动,像被困在雨中的幼蝶。
苍白,脆弱。
唯一的光源被挡住,影三似是有些害怕般的挪了挪身子,不出意外地,一声极轻的闷哼从他紧闭的唇齿中泄露出来。
脖间的冷汗沿着锁骨滴落,划过一片湿漉漉的莹白。
他难耐地抓住一旁的被子,无意识地重复着:“少阁主……”
似乎这样做能减轻他无休止的疼痛。
陆展清内心狠狠一动,仿佛有一抔野火在烧。
影三这幅样子都是因为自己。
他转了转手腕,喉间滚动,眼中藏着汹涌的暗流,不合时宜地笑了笑。
真乖,真美。
影三迷迷糊糊间感觉到有一隻冰凉的手在摸着自己,很好地驱除了疼痛带来的灼意,他下意识地往前凑,努力地睁开眼,恰好对上陆展清晦暗不明的目光。
神志一瞬间回笼。
影三瞪大了双眼,还没来得及感受轻抚自己脸颊的手,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摔跪在床下。
他抖得厉害,慌乱中散开的中衣露出平时不常见的软白,后背消瘦的蝴蝶骨随着他的动作轻微的颤动着。
“少阁主,我…我…不是有意…”
他想要求饶的话戛然而止。
他这两天犯的错误太多了,不敢再承认,唯恐被舍弃,隻好僵硬地转换了话题,把今日在鬼灵派发生的一切一五一十地说出来。
陆展清坐在床边,一边低头看他,一边仔细听着,听到二人动手时,突然道:“他认出你了?”
“没有!”影三慌忙抬头,脆弱而修长的脖颈就这么送到了陆展清手边,他连连否认:“真的没有……若是有,影三定自绝经脉,不给少阁主添任何麻烦。”
这是影子的大忌,影三分得清。
陆展清伸出食指摩挲着送到面前的喉结,感受着影三难以克制却毫不躲闪的战栗,轻笑了一声:“我自是信你的。”
可怜影三动都不敢动,就这么伸着脖子,隻拿着一双忐忑不安的眼睛望着陆展清。
在这逼仄狭窄的高低落差里,陆展清微垂眸看他。
不同于一般影卫的高大魁梧,五官凌厉。影三生得白,五官柔和,除却出任务时眼里的冷漠狠厉外,平常垂眼静坐时,温润儒雅,不像是刀口舔血的影卫,倒像是名门出身的贵公子。
他这幅模样,都是自己养出来的。
陆展清心中一动。
影三跪得越久,后腰的疼痛就愈甚。
陆展清瞧着他惨白的脸色,从袖中拿出药瓶,倒了一粒在手心上,示意他吃下。
影三身子骤然僵硬,他看着躺在莹白手心上的嫣红药丸,气息渐渐消沉。
“少阁主……”
他声音艰涩,嘴唇灰白,呐呐道:“您,还是要,杀了我吗?”
剜肉
换做是别家的影卫,看到主子没有提起惩戒,也就自然过去了,偏偏影三是个呆脑子,非要执拗地问个清楚明白。
陆展清闻言,微微怔愣了一下,避过了影三的问题,道:“不愿?”
影三没再像前一晚一样苦苦哀求,他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眼里所有的希冀与侥幸散去,逐渐灰败,逐渐落魄。
他勉力跪直身体,低下头,字字低哑:“影三愚笨,原本就是要被遗弃的残次品,谢…谢少阁主八年的悉心教导与付出,影三愧对您,负您甚多…”
他直起脊背,头一次没有用双手去接陆展清给他的东西,反倒是低下头,干涸苍白的嘴唇轻轻碰到那微凉的掌心,将药丸含进了嘴里。
柔软的唇一触及分,徒留呼吸的余温。
影三吞了药,认定自己必死无疑,胆子也大了起来。
他指尖绞在一起,嘴唇开合数次,才极低地问道:“少阁主,我能……”
到底是没敢说出口。
陆展清略一点头。
影三笑了。
这一笑,如枯木生花,寒灰映红。
他凑前些许,小心地张开双臂,虚虚地环了一下陆展清的腰。
隻一下,他就拉开了距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