触动
和郑鸣铎这个早出晚归的大忙人比起来,华年太过清闲了。
他不需要做什么,家里的一切井井有条,维系着过去的秩序。他只需要遵循医嘱按时吃药,做一些必要的锻炼,看看书本消磨时间,平复下不该有的躁动。
所以当他听到郑白云的请求,是有些愣神的。
“夫人……可以念书给我听吗?”
穿着白t恤的大狗端着本该由管家送来的茶点,明亮的眸子落在华年摊在腿上的书本。
华年坐在藤椅的姿态使得凑过来的郑白云不得不蹲下身来。
但这一瞬的举动仍然能体现出很好的教养,半跪着的大狗上身挺拔,空出的手落在膝上。像是一棵迎风招展的白杨,自然地舒展着自己的枝桠。
拉近的距离让华年在一瞬间嗅到了来自白云的气息。那不是带着麝香味道的男士香水,是很清爽的草木香,有着独特的悠长韵调。
两两相望,大狗无害地抿起了嘴角。
“你不认识字吗?”华年有些疑惑地问。
“我……认的不多,先生不希望我学的太多,又不精通。”白云羞涩地摸了摸耳朵,似乎也对于自己学不会东西而感到有些难以启齿。
“也不见得每个人都会很多事情啊。”华年摇了头,对于郑鸣铎的说辞不敢苟同。
“我有很多绘本,可我只能看一些图画。先生、先生以前是会念给我听的,但是……”白云小声地嘟嚷,虚托的手暗自攥紧了。
“但是他现在太忙了?”华年将未说完的话续上,有些玩味地挑眉,他自然之道他那位心思深沉的丈夫在忙碌些什么,联姻对于华家是一阵安慰剂,对于郑家却是蚕食对方的开始。他又不是青春期沉迷的小姑娘,相信对方真的会帮扶自己。
华年清了清嗓子,颇为认真地问道:“你的先生难道从来没有说过让你与我保持距离吗?”
“先生没有说过。但我听其他人讲,夫人是个很好的人。”随着交谈郑白云的脸越凑越近,他或许是想显现出自己对夫人的敬重与亲昵,然而呈现出来的效果却是淡粉色的棱唇在华年眼中逐渐放大。
全然不设防的大狗茫然地抬起头,回应着空气中漫溢的沉默,鸳鸯眼直白而真挚地倒映着华年垂下眼帘的模样。在那片交相辉映的颜色中,华年仍然是极为好看的,是可以惑人的美貌。
华年的出神很快结束了,他找到了自己的声音。“我可以为你读书,但是……这是我和你的小秘密,我们不告诉先生好不好?”
这样一份请求,在华年简单的脑袋里面转了个九曲十八弯。
与此同时,华年也发现了个有趣的景象,即便白云可以克制住不在脸上展现出自己的情绪,头顶毛茸茸的耳朵,却也会因为畏惧的情绪而变成飞机耳。
有一种柔软、温顺、服从的可爱。
「和夫人拥有一个将先生排除在外的秘密」对他来说是一个很难解出来的问题。
直到华年以为他不会给自己想要的答复,转而用手指翻开下一页文字时,他听到大狗弱弱地说了一声“好”。
其实华年知道他和郑白云在这个宅院里面的行踪都会被郑鸣铎知道,口头要这样一份约定,是想哄骗过分坦诚与善良的白云,为之后可能会有的行动埋下个伏笔罢了。
华家这样的商贾世家,生出的孩子又怎么会做赔本的买卖?
他陪着郑白云去往他自己的一个小书房,在门口驻足等候。很快动作利落的大狗便捧着一大摞的书籍奔向了他。
意外的是,那之中并没有什么儿童绘本,反而都是一些成人的内容。或是童稚精简或是抽象夸张的笔触描绘着生与死,爱情与岁月。
“夫人,为我挑一本吧。”郑白云开口道,眼里是少有的活力。
“你就没有什么特别想读的吗?”华年反问。
“唔,其实我每本都看过了,但是我并不知道它们讲了一些什么。”白云解释道,有些随意地抽出一本。“就这个吧!我记得里面有很漂亮的月亮。”
华年顺手接了过来,一眼看见封皮上花体的字迹——《信笺与玫瑰》。书封上写着这是一部有关于情诗的合集。
若是这样想,我们的开始也很特别了。华年哑然失笑,有些期待郑白云分享给他的月亮。
他们再度回到了那个带着藤椅的阳台。只是这一次不再划分主次,共同分享着午后的阳光。白云主动搬来椅子坐在了华年的对面,小口地吃着甜点。他咀嚼的样子很虔诚,像是感激着被这种酥脆口感满足了的味蕾。眼梢也随着喜悦微微低垂,显然是一个很容易满足的狗狗。
一丝甜味,一点陪伴,就可以让他高兴好久了。
华年清了清嗓,在诵读标题时愣住。
“我用什么才能留住你。”
这看样子可并不像是与世人分享爱情喜悦的诗呢,他不禁在心头感叹。
然而尚且还没有做到字斟句酌那个程度的白云,只是有些喜悦地拉着华年的手去触摸纸质书面粗糙的质感,牵引着他的指尖,描摹着图画中央高悬的明月和路灯下的一片空旷的小径,催促着他念下去。
华年感知到手背上附上去的热度,嘴角不自觉的勾起,圆润明朗的嗓音。清缓地念诵着诗句。
“我给你贫穷的街道,绝望的落日,破败郊区的月亮。”
“我给你一个久久望着孤月的人的悲哀。”
“我给你我写的书中所能饱含的一切悟力,以及生活中所能有的男子气概或幽默。”
“我给你一个从未有过信仰的人的忠诚。”
华年听到了耳边来自白云的呼吸声,还有身体倾斜靠近的窸窸窣窣。他在文字中看到了一个人称得上全然不顾的自我剖析,像是要用心头血来证明笔尖书写爱语的诚意。
可爱慕这种滋味本身并不是使人越发卑贱,它绝不应该是予求予取的关系。白云或许无法理解文字背后那一层深意,只是像是一只合格狗狗会做的那样,感知到身旁人情绪出现了低迷。
他弱弱地用气音喊了一声“夫人?”
华年对着他轻轻摇了摇头,继续念了下去。
“我给你我设法保全的我自己的核心—不营造字句,不和梦想交易,不被时间、欢乐和逆境触动的核心。”
“我给你早在你出生前多年的一个傍晚,看到的一朵黄玫瑰的记忆。”
“我给你关于你生命的诠释,关于你自己的理论,你的真实而惊人的存在。”
“我给你我的寂寞,我的黑暗,我心的饥渴。”
“我试图用困惑、危险、失败来打动你。”
随着诗句内核的高潮归于沉寂,华年也沉默了下来。冥冥之中,他感知到一种无可名状的悲伤,像是先知先觉某种未来才会击中他的隐痛。
他的指尖随着诵读的过程游戈于那些图画与文字。短短的几分钟里,他勾勒那个并不完满的圆月,抚摸了盛开的黄玫瑰的花蕊。
擅长共情的人似乎更适合做一些文字类的工作。而不是在目睹某一些禁忌、背德的画面后,滋长欲望。
“他是不是弄丢了什么东西。”郑白云探头探脑地靠近了华年,拈着书页想要看最开始的图画。“还会找到吗?”
“也许会,也许不会。”华年觉得他的问题十分童趣,大概真的拥有一颗赤子之心。“让你懂得这样的道理,实在是有意为难了。”
“有的人一生可能要亲吻很多张脸颊,但是能够让他心甘情愿触碰的嘴巴只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