预兆 (2)
「坐,轻松点,我不是要问你跟苏怡吵架的事。」宋经理停了一会,说:「有事吗?上礼拜六看你还挺快乐的,怎么才隔一天,就显得心事重重。」
我难掩心事,说:「经理,我有个像火药库的家,你知道吗?」他点点头。我继续说:「昨天大哥又来家里跟妈大吵大闹,这次吵得好厉害,气得妈动手打人,我也发狠把他赶出门。」
宋经理关心地说:「伯母现在怎样了?」
「一大早,大姊、二姊过来陪她,可是,我心里还是很难过。」
「你三哥知道吗?」
「信昨天就寄出去了。三哥和化学工厂的条件也已经谈得差不多了,可能会回国定居。」
「会接伯母一起过去住吗?」宋经理问。
「啊?她是他的母亲,他亲口承诺的,会有问题吗?」
「有些事你要有心理准备,就算你三哥愿意接伯母过去住,白天谁陪她,他们会同意伯母在他们的高级公寓里作家庭代工吗?还有,他们的生活习惯完全和你们不一样,伯母能适应吗?」
「还有这么多顾忌啊?」我看着他,心里一点想法也没有。其实我的期盼是自欺欺人,我心里早已有数,这是工业社会留给两代间的外一章,老年人何去何从?难道只能像西方社会一样,老了只好牵着宠物逛街、聊天,走不动了,就坐在轮椅上晒太阳,或进老人院,或等邻居闻到尸臭,找警察撬开大门时,发现里面有具已经死了一个多月的尸体。
他看我担心的样子,反过来安慰说:「也许你三哥是个例外也说不定。」
「三哥应该不会的,他亲口向我保证,他会负责的。」
「你三嫂呢?」
「三嫂陪妈聊天时,显得很亲切,只是妈说,见面三分情。」
「二哥呢?很少听你提到你二哥。」
「二哥是个矿工,入赘三峡,他的担子比我还重,妈根本不可能去他那里。现在,只有看他了。」
宋经理敏感地问:「他是谁?」
我满脸通红。
「你交男朋友了。」
我点点头。
「他对你好吗?认识多久了。」
「两年了。」
「他知道你家的情况吗?」
「知道,我在信里都有跟他说。」
「信!是笔友?见过面吗?」
「我们是偶然在路上遇见的,一年后,他赴美留学,要我跟他通信,我们才开始以信交往,我英文大都是他指点的,他是个孤儿,正在修医学硕士。」
「他看了你的信,反应怎么样?」
「他说不论事情发展成怎样,他永远站在我这边支持我。」
宋经理问我:「你相信?」
我疑惑地反问他:「你不信?」
「好。」他把椅子拉近我,神情严肃地说:「你们只是笔友,凭那一点让你对他这么信任?」
「他是在知道我的学歷、我的家境之后决定跟我交往,所以,我信得过他。」
「你们谈到未来?」
「未来!」我点头随即又摇摇头,心里很清楚他爱我,但也很清楚我们还没有谈到两人的未来。我说:「他告诉我,他将来要开一家自己的医院,为贫穷的人义诊,绝不要像现在的医生那么势力。」
「还有呢?」
「他教我英文,介绍我看翻译小说,也很明确地告诉我,他爱我。」
「就这些,有没跟你提到对伯母的看法?」
「他知道我和妈妈一起住。前阵子,大哥没跟妈吵架,所以我没问他对妈妈的看法。不过,昨天我回他信时,告诉他这件事,我要他早点给我回信,而且他回国的日子也近了,我们可以当面谈。」
「你们的事可以让我多知道些吗?或许我以大哥的身份可以给你一些意见。我们也算是多年的老朋友,让我分享你的快乐也分担你的忧愁,就像你帮我解决我的家庭纠纷一样。我是诚心诚意,愿陪着你走。」
我感激地说:「我相信你,只有你、阿秀姐和依龄才是我真正的朋友,有时我真的好希望你是我的大哥,可惜我没这福气。」
「现在认也不迟啊!」
「现在,我比较希望周靖荣是我大哥,希望他能为我分担忧愁。」
「他叫周靖荣。」
「嗯!」抬头看见他关怀的样子,我真庆幸生命中有他和阿秀姐、依龄,这是上天安排我生在这个家庭后最大的恩赐。忍不住我又把心中的秘密告诉他,说:「你还记得江忆吗?」
「你的布娃娃。」
「还记得你在溪头的竹林拉我一把,我才没摔下去。所以,我曾一度认为你就是我的精灵江忆,是上天派来帮助我的大贵人。」
「这是我们之间的秘密。」
「我不会说,因为我不会把自己的秘密洩漏出去。」
「他也不知道吗?」
「我从来没跟他提起过,因为…」我不好意思告诉他,我和周靖荣之间早已没有距离,贴近到容不下江忆。
「你们谈得太融洽了,一点也容不下江忆。」他居然一语道破我的心思。
「说真的,我曾把江忆当成闺中密友,但很快就被周靖荣取代了。甚至,我几乎忘了曾经有一个陪我走过童年和寂寞的江忆。」
「也忘了阿秀姐、依龄和我。」
「没忘,只是没有江忆而已。」我叹口气说:「家的困扰让我鬱闷得不想开口,即使开了口,生活还是得由自己一分一秒去挨去承受,时间不会在眨眼间突然跃过百年,因为生活是真实的,不是小说。也许对已经失去而仍想念的,时间确实是飞快消逝,但对无法躲避又无奈的,分秒都在啃蚀人的心灵,扰乱人的思想,这种无情的折磨,真是渡日如年。」
「你真的觉得活的那么苦吗?」
「妈一天一天衰老,为什么还要她去承受女儿的病和大哥的狠?」看着他跟着我的情绪陷入痛苦,我愧疚地说:「你会不会觉得我想太多了,也许我不想不烦,事情一样会过去。」
「也许吧!不过人之常情,谁又真能放得下,看得破;当然不能怪你烦恼那么多。」
「我还是希望三哥能赶快回来,就算他不能接妈过去住,总是多一个亲人在台湾,不像现在,连个替我们作主的人都没有。」
「也许你三哥很快就会回来。」他说:「我可没你幸运,就算把美国总统请来,也一样救不了我。」他深深叹口气,两眼瞪着天花板,习惯地蹙着双眉。
他家一定又出状况了,我实在不明白他们居然会为一个不存在的女人从婚前吵到现在。
「你想不想知道我这次的麻烦?」他问我只是形式上的尊重,他根本想一吐为快。只是我的心好乱,又不好违逆他的意,只能静静聆听。
「我简直无法忍受她。我们之间没有爱,她说对我的态度失望极了,把孩子丢在家里,一个人跑回娘家去了。」
「你们为什么又吵架?」
「没吵,只不过是冷战分居而已。」
「分居!怎么会演变成这样。你一点也不让让她吗?」
「我从没跟她吵过、争过,怎么让?」
「那她为什么会生气?」
「她说我从不把她当人看,让她像野兽般一个人吼,她无法忍受我连吵架都对她如此的冷淡。」
「你是说,人家跟你吵,你从来都不吭气,对方就会觉得没趣。如果妈也这样对待大哥,大哥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