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先生剖白
“廿二。”
墨洗从房梁上翻下,轻飘飘地没有惊动门外的任何一个人,连桌上的烛火都只是忽闪了一瞬。“陛下。”
李烟重喊出暗卫,随手抽出桌案下藏匿的匕首扔给他,他知这个人是廿二,但因为很少见他的脸,他便又仔仔细细地看了眼廿二露出的上半张脸。
“往这里刺。”
墨洗手中的匕首不稳地松了几松,他不免震惊地向上抬头,待反应过来后又迅速地低下。“陛下?”
“朕命令你,快点。”
现在是深夜,李烟重只穿着薄薄一层里衣坐在龙床上,匕首轻轻一捅便会有红血涌出,沾到床铺绸被上,然后宫人、太医和禁军便会一股脑地围住他,包扎、查找贼人。
听到命令,墨洗停顿了几秒后站起身,配合着小皇帝的动作将那截白嫩的皮肉捏红,以一个贼人的角度把匕首刺进他的胳膊,然后将那把带血的匕首随手一扔。
“哐当”一声,摆放折子的桌案倒了下去,哗啦啦地声响便开始了。墨洗趁着吵闹顺着李烟重跟他交代的路线迅速翻窗跑了出去。
“来人!”
两个看门小太监率先冲了进来,他们一人扶住尚处睡梦中的小皇帝,一人向外跑去呼叫宫人。吉祥也迅速出来护住李烟重,“保护陛下!”
片刻的混乱后,太医和禁军到了殿外,李烟重也安抚好宫人,遣散外围太监宫女,只让太医、守门的两个小太监和吉祥留了下来。
“吉祥,你过来……”
殿外檐角下已经点起了明亮的宫灯,执刀的禁卫军顺着一点线索在宫城巡逻逮捕迫害皇帝的贼人,殿阁内的人已经重新躺在了龙床上。
冬日稍显厚重的床幔挡着旁人的视线,小太监惨白着一张脸跪在床边,仍旧哆嗦着身子,看起来是被吓得不清。
“陛下,您能说说当时的情况吗?”
禁卫军统领郭浩申因他叔父郭安的事被停职探查,此时的代统领是钱里,他看不清床上小皇帝的受伤状况,却闻到了殿中的血腥味。
李烟重掀开帘子一角露出苍白的脸,他的声音还有些抖,他说当时做了噩梦,突然吓醒便见到一个黑衣人,他们在慌乱之间撞翻了桌案,他也被捅了一刀,因为宫人来得还算及时,那个黑衣人已经跳窗走了。
“陛下得天之福,贼人必会绳之以法。”
小皇帝并没有说话,他放下帘子,像是对钱里的话并无多少触动,紧闭着一双眼睡了过去。
卯时,冬日的天还是一片昏黑,宫门外却早有多位臣子等着了,等待的时间不免说些小话。“听说昨夜宫里……”
听到小皇帝遇刺的消息,苏相荀面上仍是一片镇静,袖子里的手指实则已经绞在了一起。他的眉头微微皱起,清早的困顿瞬间被扫光。
“今日不上朝,诸位大人都早些散了。”吉祥一身官服肃立在阶前说完便要离开,几个臣子将他拦了下来问不上朝的原因。
吉祥叹了口气,脸色不虞,一副不想说的样子,却更加坚定了大臣们心中的想法,这分明是小皇帝出了事。
苏相荀迈出一步,“请大监向陛下通禀一声,臣想去看望陛下。”他这样一说,其余的臣子便也想抓住这在皇帝面前露脸的机会,纷纷向吉祥请求。
“陛下才刚睡下,诸位大人先离开吧。”
吉祥已经这样说了,小皇帝不是真在睡也是不想见他们这些臣子,大多数大臣们已经识趣离开了,只有苏相荀还在殿外等着。
“还望大监在陛下醒后告诉苏某一声。”
前几日的雪已经化了一多半,粗冽的冷风刮在人的脸上引起身与心的颤抖,一角昏黄的纱灯下,有人在静静站立,不问萧瑟。
“苏大人,跟奴才走吧。”
苏相荀看着去而复返的吉祥,猜测是小皇帝要见他,他便跟着吉祥往后宫里走,到了慈庆殿见里面已燃起烛火。
“让先生担心了。”
李烟重让吉祥关上殿门,他起身将苏相荀引到座位上并倒了一杯热茶让他驱寒,却不想苏相荀一把抓住他的手腕。
手腕上是一阵透骨的凉意。
“先生?”
因着慈庆殿里烧着的地龙暖暖,李烟重只穿着薄薄一层里衣,身旁苏相荀身上的凉意就尤为明显,以至于他未束的一缕头发受冷风而晃了一晃,遮住眼帘。
“疼吗?”
他臂上的那一道口子并不小,再加上纱布过多缠绕,看着就愈发显得骇人。说不疼是假的,即使用了药,那种酥麻刺痛仍旧存在,但他骨子里似乎总带有逞强。“不疼。”
“陛下,昨夜的事可否和臣说说?”
李烟重舔了舔唇,他不禁有些不自在,因为苏相荀话里的紧张是那样明显,像是最亲近的剖白,而那人的视线都在他的手臂上,泄于心口的忧心。
他端起那杯茶灌了一口,然后讲了昨晚的事并叙述了他的打算,趁着太后和郭安犯罪下狱,他准备一举清除郭家在朝中的势力,而其中势最锋的便是统领禁军的郭浩申以及靠郭家庇佑上来的一干禁卫军。
“陛下,您不该做这些……”
苏相荀只说了开头便没有再说,但他的一双眼还是让李烟重猜出了他想要表达的意思,李烟重伸出那只没有被束缚的手想要去触碰苏相荀,却没有想到又被他给握住了。他听见他说。
“臣是您的人,您要灭他郭家,也该是臣替您递来一把刀。陛下,您可以多依赖臣一点。”
这和他想的完全不一样,尽管李烟重知道苏相荀大概会训他一顿然后会心疼他,但他不知道苏相荀竟然会这般,像是真的要做一把只听他安排的刀。
这太……这是他即将满十八年的生活里从没体会到的,他珍视这种感觉,却也不免想要再进一步加深心的碰撞。
李烟重挣开苏相荀的手然后反握回去,手指尖交缠的那一瞬间像是坚冰化成了水,满心温烫。他们彼此抓得都很紧,眼神相吸,就连面庞都在贴近。
“先生之意,朕懂得了。”
他说完垂眼,像是突然反应到两人的距离是那么近,灼热的吐息都交融。“先生,你……”
心慌意乱之间动作也不免慌乱,那杯茶水全洒了出来,沾湿了苏相荀的宽袍大袖。他的袖口湿了一大片,连那处的手腕都沾上了水渍。
“陛下,臣有罪。”
更让李烟重没有意料到的是,苏相荀突然就跪了下去,那截沾水的袖子又蹭了地,看着可怜。
他拖住苏相荀的胳膊想要让他先起来,但他就是不愿,一直说着有罪。
“什么罪?”
李烟重索性放了苏相荀的胳膊问他为什么要跪,但苏相荀只是在沉默,并不说话。看到这里他叹了口气蹲下身去,放低声音喊他“先生。”
“你要如何才能说?”
“要朕哄着你吗?”
苏相荀的脸色还是那样,看着有些苍白、害怕,但他头发下的耳尖早已红透、炽热。他看着面前小皇帝如白玉似的脸再次低下头,连脊背都有些弯曲。
他的手指触碰到地上的水流,仍觉温热。就像是,他的一颗心,明知并不可能,却还有炽烈跳动。
他抬起头,看着李烟重那双眼,一如他在陛阶下多次仰望一般。虔诚、温和。
“陛下……”
“罪臣想要……亲吻陛下。”
慈庆殿里,安神的熏香静静燃烧,丝缕的烟雾升腾,在半空绘就一方神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