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节
一声闷雷滚过,方才还晴空万里的天色云层翻涌,眨眼就暗了下来。夏日将近,雷阵雨的季节也即将到来,眼下便是预演。
简清看一眼天色,心知不能久留,道,“酒楼如今午时歇业,劳烦你同他们讲一声,明日午时过来,人到齐我就结账。”
简清顿了一下,又道,“若是家中病人需要照顾,你们兄弟来一人便可。”肖勉站得离她不算近,身上隐隐传来一股混着药味汗味的酸气,这股味道之前简父病时在原身记忆里也出现过,因此有了些猜测。
要人到齐再结账防的是有人不认账,但真有难处,简清也不是不能体谅。
肖勉点了点头,抿一下嘴,道,“我晓得了。小姐,快走吧,暴雨要下下来了。”
姐弟两个又喊了一遍“简氏酒楼发不要钱的藿香水,喝了不会中暑”的宣传词,牵着手匆匆离开。
又是一声闷雷炸响。
背后工头叫了几声,肖勉这才回过神来,转身向码头走去。
姜汤
天色越来越沉,肖勉拽着缆绳踩过舷桥,伸手揽下木箱,扛在肩上下船。旁人扛起来十分吃力甚至需要两个人一起抬下去的箱子,在他手里仿若不过一个孩童玩具,轻松几步便下了船。
有人放完货正往船上走,和肖勉打个照面,随口开了句玩笑,“扒皮鬼是不是来给钱了?”
肖勉脸色一沉,“她不是那样的人。”
但再多的话也来不及说,暴雨将至,码头上众人都在抢着卸货,要是来不及拿油布罩上或及时运走,难保就是成百上千的损失。
因为“欠肖家兄弟工钱的东家”来过,又正撞上糟糕天气,肖勉来来回回几次,哪里都能听到抱怨不晓得今天工钱还能不能发的声音。
若是货损失得厉害,连他们这些苦力的工钱都要被扣好些。连日来在码头和小凤山家里来回奔波的疲惫泛上来,肖勉用力咬一口口腔侧壁,挨过那一阵无力,又扛起一个木箱。
娘亲还在家里,柳郎中的诊金还没有给,只是每日靠他交过去的工钱在抵药费。肖勉知道柳郎中已经少算了他许多银钱,但他确实拿不出多的钱,也就只能将好意记在心里。
简家的事也一样。
自家哥哥带人去闹事,他是后来才知道的。娘病了需要钱,而大哥又确实有不知道哪里来的简家的欠条,他便只能闷声不吭,只劝大哥将酒楼的花瓶碗碟送还。
娘亲病了这么久,大哥都不曾问过一句,给娘说的来码头上工也只来了一天,天天都不见人影,只晚上待在家里一会,吃了饭便倒头就睡。
小姐却一眼就看了出来,他家中有病人。
“咔嚓——”
雪白电光划亮天幕,刹那间,豆大的雨点就落了下来,砸在还在抢卸货物的苦力、监工和船工们身上。肖勉抹去脸上雨水,快步甩上肩头一个木箱,喊道,“再给我一个!”
那筒药汤的暖意,慢慢泛了上来。
卸完货物,罩好油布,船工们收着船帆,苦力们搓搓手臂,挤在码头仓库屋檐下躲雨。没了事做,之前的议论便又响了起来,有人戳了戳肖勉,问道,“来的就是你哥哥说的那个没心肝的东家?小姑娘瞧着娇娇弱弱的,怎么做这种事!”
肖勉沉默了一阵,被又搡了几下,才道,“她一家都是好人,是我们不对。”
一片哗然。
“嘿,你怎么还向着扒皮鬼说话?你哥哥都说了,她家欠了你们一个月工钱没发,还嚣张得不行,要钱不要命那种!”
苦力们挤在一起,瞧不出这话是谁说的。肖勉望了一眼,就垂下头,道,“我哥哥手中是有欠条不假,但他上门打砸,又拿了那么多东西走,债早都该了了。也就简家仁义,还愿意再给一笔钱。”
肖勉来到码头不久,但力气大,人又仗义,早早和人混熟。他家中有病弱老母,每天忙着两头跑,自己只啃两口烧饼的事情人人都知道,许多活计也都乐意推荐他去。如今听他这样一说,方才还激愤的吵嚷声慢慢落了下去。
有早晚从北城门进出的苦力等反驳声小了,这才小声道,“简小娘子是个好人,不嫌弃我们脏,还会送汤水喝。做的包子皮薄馅大,吃两个能顶到中午呢!”
另一侧的一个苦力闻言,眼前一亮,喊道,“就是就是,那面条,卖光面的价钱,却还有素浇头,那滋味,啧啧,不愧是大酒楼出身!”
有好事者知道得更多些,“你们都被肖大哄了!他拿一张十两银的欠条,就要换人家酒楼的地契,谁知道安的是什么心!”
“就是、就是,我就瞧着小娘子不像那样的人。”
风向为之一变,肖勉扯了扯唇角,把真相说出来之后,他心里舒服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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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清姐弟俩从码头跑回酒楼,横穿大半个凤溪城,快看见自家酒楼时,雨哗啦啦落了下来。两个人互相拉扯着跌跌撞撞冲进门,一通找布巾找干净衣服的忙乱。
等两个人都安顿下来,天色已漆黑如墨,坐在大堂里,门前雨点连成一线坠下屋檐,半透明的雨帘让整个视野都变得模糊不清起来。
雨下成这样,原本计划的下午营业显然泡了汤,就是不知道这雨会不会下到明日。明日若是也下雨,生意必然要受影响,好在加上许林送来的一百五十文钱,十一两正好凑够,要不然明天讨债的来了,拿不出钱可就太尴尬了。
简清坐在长凳上漫无边际地想,老天爷不赏饭吃,谁也拿他没办法,不,还是有办法的,前世那些人工降雨止雨是怎么做的来着?
简澈换了衣裳下楼坐到简清旁边,手里攥着一把半湿的干辣椒,有些沮丧,“我忘关窗户了,湿了好多。”
简清上下抛抛辣椒,无所谓地耸耸肩,“炒些辣油,或者剁碎拌进包子也一样,区别不大。”
“阿姐,你之前不是这样说的。”
简清矢口否认,说了几句,自己也笑了起来。
在这座什么都缺的酒楼里,精益求精慢慢也变成了就地取材。为了攒钱,姐弟俩已经吃了好些天的包子、面条、豆花和凉拌茄子就烧饼。
简清听着雷鸣般的雨声,和简澈报起了菜名,画着未来的大饼,“水煮肉片、糖醋里脊、毛血旺、麻辣香锅……”
她咂咂嘴巴,感觉嘴里一点味道都没有。然而,比肚子的咕噜更早到来的,是简澈的喷嚏声。
“阿嚏——”
简清顿时警觉,“受了凉还跟我在这里吹风!”
她赶了简澈去烧水,自己闩了门,去后厨切好姜,煮了浓浓两碗姜汤。
酒楼库存里没有糖,简清计划里的菜品短期也不需要用到糖,就一直没有补货。眼下面对姜味,姐弟俩只能捏着鼻子硬灌下去,毕竟和难喝比起来,生病更为可怕。
浓郁的姜味,彻夜未散。简清梦里,梦了一整夜前世的可乐、雪碧、柠檬茶和各色奶茶。
一夜雨声敲窗,等早上起来简清一看窗外,雨已经停了,连忙起来剁馅揉面,开始一天的忙碌。
昨日鸭货卤味就已经卖完,又没能买到新的下水,简家酒楼供应的四种面食开了一半的天窗,早上生意明显差了些。
听闻鸭杂面和鸭肠盖面名声寻来的几个货郎和邻街伙计都失望而归,简清推销一遍自家油泼面和酸汤面,还是没能挽留想要尝新鲜的几位客人。
简清沉得住气,简澈已经着急上火起来,但他凭空也变不出鸭脖鸭肠,就只能自己抱着热水壶倒一碗紫苏姜汤出来喝完,偷偷避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