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江世安没有松开手,他对这句话的在意不加掩饰,盯着心痴追问道:“为什么这样讲?你之前看得出乔红药魂魄不定,又能看出我跟道长身上的问题。大师还能看出什么吗?”
心痴看着他,语气诚恳:“小僧看出施主想杀我。”
江世安面色微变,他的表情有一瞬的凝滞。
这其实在预料当中,心痴和尚具备佛门神通,他的眼力超出常人。连普通高手都会对杀气具有一定的敏锐感知,何况是他?只不过心痴即便感知到了,竟然也毫无防备地来到这里,甚至欣然醉倒,视背后的杀意如无物。
“我……”江世安声音顿了顿,偏过头,“我现在已经……不那么想了。我们素未谋面,我本不该对你有所敌意。”
心痴道:“小僧没有怪施主。施主明明很想杀我,却放下屠刀,回头是岸,这已经是能够立地成佛的善举了。”
江世安闻言勾唇一笑,笑容带着些微苦涩:“大师说错了,我还没有回头,仍在苦海飘零。如果换了一个人,不像大师这样慈悲善良,我一定会动手的。”
心痴摇了摇头:“不会的。”他反手捉住江世安的手腕,运起内力,指腹忽然变得无比滚烫,指纹抵在江世安的手腕内侧,一片炽热。
江世安没有抽离,他低头望去,见到对方炽纯如金的内力印在手腕上,灼出一个佛家印记。除了热之外,江世安没有感觉到任何威胁,也并不疼痛。
就在他如此思索时,身后响起一声低低地、忍耐的呼吸。江世安回首望去,看到薛简用左手勾住衣角,让宽松的袖口遮住手腕。
心痴注意到了他的视线,发出一声疑问的单音。他忽然松手起身,走到薛简面前,止住了薛简的动作,说:“如此看来,倒是薛道长更像是已死的幽魂鬼物了。”
薛简顿了顿,说:“我的道牒已经废去,大师叫我薛简即可。”
心痴摇了摇头,直接称呼别人的名字并不礼貌,他道:“薛施主,你们两个只有一条命。这应当是道门密不示人之术,可否告诉小僧这道秘术的后果究竟如何?”
江世安在场,这个问题太过敏感,薛简无法告知。
心痴过于淳朴,不通人情,没有意会到对方隐晦的拒绝,继续猜想道:“是你折去阳寿化为鬼物,供养江施主成为生人,还是你的五感血肉全部流逝,化生为死,做他的影子?你们两人的形影都虚无缥缈,并非阳寿在身的生人之态。方寸观是正统,必无邪术,世事讲究因果平衡,报应相还,一个得生,而另一个必死无疑……”
薛简心中一堵,刚要开口,突然被江世安打断:“一个得生,一个得死?”
心痴转头看向江世安:“正是。”
这样一个简单不实的谎言,竟然要心痴当面戳破,江世安才彻底认定。他对于同生共死的期望就像是一个水泡,忽然被戳穿,就这么悄无声息地灭尽了。
江世安能感觉到薛简心里很忐忑,但他居然没有质问的力气,一种剥夺一切情绪的平静进入到了他的脑海,比他死去之前那一刻更加寂静。
这就像是在反复地撕裂自己。第一次时,他还会疼痛煎熬,还会崩溃,第二次时,他还会愤懑不平,痛不欲生,但他不愿意相信的事实出现得多了,江世安反而解脱了,他感觉不到痛,也生不出丝毫对薛简的埋怨。
江世安只是沉默了片刻,便道:“……多谢。”
心痴看着江世安的脸,他道:“江施主,我们在此遇见,你又肯收回对小僧的杀心,便是缘分。小僧的师父玄悲住持正在寺中,若是江施主愿意,可以随小僧回大悲寺,师父见识广博,修习的心海神通已臻大成,或许……”
他也不是很确定,思考了一会儿,仍旧道:“或许能有让薛施主续命延生的办法。”
……
希望来得出乎意料。
如果是昨夜之前,江世安一定会欣喜若狂,他会陷入高度期待和执迷当中。可是放到今日,他的身心都对疼痛和喜悦的刺激都感到很麻木,哪怕有好消息,他也不能寄予太多的期望。
人生总是失望更多的。江世安明白。
江世安向心痴郑重地致歉和感谢,小和尚听得满脸通红、手足无措,他次日就向大梁城的管事告知即将离去的消息,还主动带上了乔红药——比起江施主的情况,乔红药这样的魂魄不定其实更适合师父的心海神通。
从大梁城驿站离开前,江世安给“毒仙”季春笛写了一封信——是约战。
江世安也认识一些十万大山精通巫蛊的朋友,但造诣都没有季春笛更高。而“毒仙”季春笛亦是一位追求武道巅峰之人,她善于巫蛊毒术,几乎没有人愿意跟“毒仙”公平约战。
在过往的数年当中,季春笛为了领略剑道之顶峰,年年不落地在盛夏时分给江世安下约战的帖子。江世安常年来萍踪浪迹,偶尔能收到,大多收不到,他收取约战帖时,只是轻笑一声,抬指撕碎,留下一句:“毒仙就非要惦记自己这稀松平常的剑术吗?要我指导,先拜师叩头才对。”
回忆散去,江世安捏了捏眉心,很幽怨地在约战帖上落下名讳,不死心地问:“我真说过这句话吗?”
三人同室。薛简没有开口,心痴倒是耿直:“这段传遍江湖的佳话,小僧也曾听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