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节
须不可小瞧了天下英雄啊,穿越者也没什么了不起的,至少带兵就被人家甩出去了十几条街。活到老,学到老,切记切记。
渡过金河(又叫芒干水)之后,目之所及全是一片地势平坦的荒原,偶有村落点缀其间,不知是汉人还是党项人抑或是其他什么部族的,但也不是很多,总体而言人烟稀少,甚是荒凉。
不过这里的农业条件是很好的,古称“良沃,宜农牧”,“畜牧广衍,龙荒之最壤”,秦汉置云中、定襄二郡,是为北疆重地。
“芒干水之南,有白渠水,大致与芒干水并行向西,两水流域为一盆地,古称白道川,盖以其地在白道之南也。振武军城一立,白道川复为汉儿之乐土也,若移民实边,妥善经营,当可为出塞之要地。惜乎,国事至此,勿复多言。”行军途中,有时碰到监军院支度判官宋乐,邵树德也会与其聊一聊。宋先生的四书五经学问未必多好,但杂书看得够多,知识丰富,也去过很多地方,和他聊天,邵树德总觉得能学到很多新东西,比如眼前刚谈到的地理。
“从此向北,有阴山山口,曰白道口,或曰白道岭,左右互延皆古长城也。白道岭往西,紫河以东,当阴山北者,唯此道通方轨。且沿途土穴出泉,利于饮马,故为兵家所必重之地。北齐时置白道镇将,数次北伐草原,皆从白道出师。前隋北击突厥,主力亦从白道出。本朝卫公(李靖)、英公(李绩)、清源县公(王忠嗣)北伐,走的仍是这条路。”宋乐一边擦着额头的虚汗,一边说道。
这种长途行军,对他们这些读书人而言,确实是一种折磨,即便有车坐,也浑身难受,有时候甚至还不如下地走路。
“先生所言,令邵某大开眼界,今后当多多请教,望先生不要嫌烦。”说罢,郑重弯腰作了个揖。
宋乐对这个和颜悦色的武夫头子也很有好感。
他不像其他人,喜欢夸耀武勇,目中无人,动辄羞辱他们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相反,他有很旺盛的求知欲,为人谦虚,平等待人,让人一接触便心生好感。
当真是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邵军校简直就是武夫里的一股清流,真不知他是如何管教手底下那帮骄兵悍将的。看样子不是靠好勇斗狠,也不是厚赂重贿,今后可以多观察观察。
乱世之中,这等“温和派”武夫可太少见了!
善阳岭
八月中旬,众军已经行进在了振武军、朔州之间的通驿大道上。
走过最初的一段平原后,便进入了多山地带。道路年久失修,甚是难行,受车马辎重拖累,大军一天才行二十里,大伙都疲惫得很,身体和心理的双重疲惫。
从振武军到大同军,有两条路线可走。
其一是向东南行五百里,直抵云州理所云中县,其二是走朔州道,即东南方行三百五十里,抵达朔州理所鄯阳县。两条路线里以朔州道为主,盖因云州较为荒凉,人口稀少,供给困难,隋唐以来从太原北上草原,无论是出使还是出兵,都喜欢走这条线路。
八月十四傍晚,大军抵达了善阳岭。
前军来报,关门大开,空无一人,驿馆内亦无守卒,马匹、粮食皆未见到,唯馆舍尚全,可住人。诸将闻言破口大骂,邵树德却松了一口气。
没粮食确实是个问题,但兵荒马乱的,原本就没指望这里还有存粮。有关城、驿馆在,大伙就不用安营扎寨了,轻松不少。
是的,邵某人就这点出息。扎营真的太累了,他自己也要搭把手,不可能完全闲着。真不知道那些党项、突厥辅兵怎么熬过来的,日复一日,扎营、拔营、再扎营、再拔营,人都要被逼疯了!
郝振威、丘维道二人是大军职级最高的官员,自然可以优先挑选住处。郝振威选了关城内的一处石质院落,可能是以前的关城守将住所,丘维道则住进了善阳馆内,邵树德一行人自然跟过去护卫。
晚上吃了胡饼,邵树德督促士卒们整理器械。
枪、刀、弓、牌、甲五件套,是武夫们的生命。长枪是否还堪用?横刀要不要磨一磨?备用弓弦要仔细检查下,免得上阵时无弦可用。小圆盾、铠甲也要留心看看,要修补的话赶紧报上来,随军匠营那边总是有很多器械需要修理,得提前去排队。
做完这些,便让士卒们赶紧睡觉,养精蓄锐,夜里还要接关队的班呢。至于邵树德本人,则借着馆舍内一盏昏暗的油灯,将日间所思提炼一番,仔仔细细记录在纸上。
他的出身很低,不如那些将门世家的天之骄子们从小就接受了完整、系统的军事教育。此时没人可以教他,只能自己一点一点琢磨,撑死了找底下几个火长、亲兵交流讨论一番。
嗯,最近和那位宋判官走得比较近,学到了不少东西。而且看他那样子,也有结交自己的意思,邵树德不怕丢脸,遇到不懂的事情就问,宋乐能解答的就解答,不能解答的也答应找机会帮他问问,真是个好人啊!
亥时,邵树德将纸笔放到了包袱中,正准备和衣休息一会呢,城里空旷的街道突然响起了清脆的马蹄声。邵树德心里一惊,夜间奔马,谁这么大胆?不怕军法么?
“吱嘎”一声,丘维道的房门也打开了,这位监军脸色惊疑不定:“邵队头,可是军卒哗乱?”
“使君,仅有寥寥数骑,应是从城外来的。”亲兵三郎走了过来,给邵树德拿来了弓、刀,然后便侍立一旁待命。
丘维道看了三郎一眼,随即走到了院子中央,长长地叹了口气,道:“军粮不足两月所需,兵少将寡,士气不振。而今已入朔州境,前途凶险莫测,如之奈何。”
邵树德心道你倒是跟我不见外,这种话也说,接都没法接了。
“使君,为今之计,只有加快速度,沿着中陵水直抵朔州。朔州一带地势平顺,土地肥沃,桑干河、中陵水交错其间,利于灌溉,向为北疆重地。”见丘维道有些丧气,邵树德思索了会后,便建言道。
如今退是不可能退了,与其继续彷徨犹豫下去,还不如果断点,直插朔州。若是夺了鄯阳或马邑其中之一,可就进退自如了,仓促间李国昌父子也拿不下他们。
“朔州有薛志勤在,手下皆北边五部之劲兵,未可轻敌。”丘维道有些担忧,天德军兵少,敌军人数不详,这仗真的能打么?
薛志勤?邵树德有些发愣,仔细回想良久后,才依稀记起之前卢怀忠提到过,这厮居然是云州杀段事件的主谋之一,与沙陀兵马使李尽忠、云州牙将康君立等一起,撺掇李克用起事。
李克用当时隐约知道点厉害,同时对李尽忠身为沙陀兵马使,居然不自己挑头有些疑惑,于是想找他爹李国昌问计。结果架不住李尽忠、康君立、李存璋、薛志勤这些老流氓的蛊惑,最终还是当场起事了。
“朔州还有沙陀三部中的两部,这些人心思诡异,我军骤然前出,孤立无援,怕是……”丘维道越想越慌,眉头都快拧成一团麻花了。
“敢问使君,赫连铎部、契苾璋部如今在何处?”邵树德问道。
“都在云州。土浑本就有很大一部生活在云州以北,是为北边五部之一也,赫连铎为阴山都督,号令代北土浑不成问题。契苾部主要在振武军,远道而来,还与赫连铎有矛盾,本使估摸着他们未必能通力合作。云州坚城也,两部万余兵马只怕要在那边劳而无功了,只是苦了咱们。早知道,当初就该走北线,两月粮草,怎么着也该够了。”丘维道说道。
监军使的话邵树德不能认同。振武军到云州之间,确实有道路通行。盖因北魏早年定都振武军城左近,后迁至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