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节
这可不是现代,还有电台可以随时更新命令,只能派信使人肉传递消息,不但效率低,还有泄密的风险。代北行营之前的部署,是朝廷定下的方针,曹大帅到任后也只做了微调,按说战略上是没什么问题的,只要好好打,怎么输?
曹大帅是武人,很清楚代北行营辖下七八万兵马的优劣所在。优势是兵多、粮足,各部真实战斗力都不俗,毕竟各藩镇的常备军嘛,差不了的。而劣势也很明显,即内部成分复杂,狗屁倒灶的事情太多,数万客军战斗欲望不强,有划水应付差事的嫌疑,还动不动就闹事劫掠。
仔细分析下来,曹大帅做出了东西两路骚扰、牵制,忻、代二州严防死守,自己带靠谱的精兵——不用多,一两万人足矣——查漏补缺的战略,从大方向上来说是没有问题的。若不是洪谷之战被人设伏击败,靠这么多兵马,慢慢推进,压也把李国昌父子压死了。
崔季康文人一个,不懂军事不要紧,完全可以萧规曹随嘛。
幽州镇被朝廷三番两次催促,马上又要出动大军进攻蔚州了,沙陀三部现在也被威逼得没办法,和李家划清了界线,要征调沙陀部落兵协助朝廷剿灭李氏父子。
北边五部众那里,虽然名义上臣服朝廷,但到底山高皇帝远,不是很听话。但不要紧,朝廷使者也已经快马加鞭,打算给他们点封号,随便再打赏点财货,保不齐也能说动他们出兵,届时李氏父子就被四面合围,不死何待?
其实天德军的强势突入,截断草城川这条路,已经极大压缩了李氏父子的活动空间,对代北行营来说意义不小。
即便现在李克用冒险出奇兵占领了伏戎城,只要守好静乐县、楼烦监牧城、古交城、乾烛谷、阳曲县这几个在一条线上的要点,李克用凭什么打到晋阳?他能幸运一次、两次,还能连续幸运五六次吗?这几个点,可都只有一条路,根本不好打,且绕过一个都不行。
现在崔季康这么一番微操,天德军、岢岚军要放弃坚固城池,动起来,那么就存在被敌人野战歼灭的可能。
也幸好这个年代军队风气不行,开拔要赏钱,行军要赏钱,打仗要赏钱,动不动就哗变邀赏,这寒冬腊月的,郝振威还真不敢强行驱使军士们长途行军作战。就是不知道南边的岢岚军如何,估计也差不多吧,那个贾敬嗣的处境还不如郝振威呢,更没可能带兵出城,除非岚州方面帮忙发下赏赐。
所以,这两份命令其实就是废纸,郝振威明白,贾敬嗣明白,就崔季康这厮不明白,不过相信他很快也就明白了。
“将士们连番大战,确实较为疲惫。外头的大雪,眼看着下了也没个尽头,道路不通,粮饷断绝,倒也情有可原。唉,本使就是忧心国事啊,国昌父子,悖逆狂妄,何时才能平定呢?”听邵树德这么一宽解,丘维道便顺势说道。
不过他也看了眼站在自己身前的这个武夫,郝振威手底下的人能闹事邀赏,邵某今后会不会也有样学样,来这么一遭呢?唔,关开闰是自己从长安带来的老人,知根知底,过两日召见一下他,说说话也是好的。
“这边没你什么事了,下去整顿军务吧。记住,士卒一定要约束好了。”丘维道摆了摆手,示意邵树德退下。
“末将遵命。”
意想不到的变局
乾符五年十二月十九,遮虏军城外,寨子又立了起来。
这次守寨子的还是外系部队。没错,就是西城兵和丰州兵,北城兵依然留在遮虏军城内。寨子的主将是孙霸,副手是从丰州来的一个姓牛的十将,邵树德没甚印象,看起来也不是很好说话的样子,于是便打消了结交的念头。
“都尉,李克用已打通朔州至静乐这条路,多半不会再来这边了。寨子,我看安稳得很。”踩在厚厚的积雪上,邵树德一边打量着四周的山形地势,一边说道。
“我还用你来安慰?”孙霸乜了一眼自己曾经的亲兵,气笑了:“左不过与叛军厮杀一番罢了,还怕了他们不成?”
“都尉豪气,职部自愧不如。”
“这话我爱听。不过——”孙霸叹了口气,道:“此战若平定李氏父子,丘维道多半是要调任大镇为监军的,届时可就很难见到你了。停,你也别多说,我知道。当初把你派过去的时候,也没想到你这么能干啊,摆平了监军的元从老人,还在郝振威面前露了把脸,如今是正儿八经的副将了,回西城没前途的。”
“从丰州到振武军,再到朔州,这一路上我是想明白了。外头天高地广,埋没于丰州枯草之中,对你而言也不是什么好事。唯时局丧乱,战事众多,不定哪天就弃身于锋刃之端,你当心里有数。”孙霸拍了拍邵树德的肩膀,语重心长道:“我家业都在丰州,比不得你孑然一身,此战最大的期待,便是捞点财货回家享福了。”
邵树德明白孙霸说的是实话。他如今确实已经没法回西城了,手底下有两百个信重他的兄弟,丘监军对他也不错,回去后位置往哪里摆?置监军上司于何地?说不得,还是跟着丘某人走了。
若是丘维道有幸调任大镇当监军,那么自己把这位爷伺候好了,说不定就能搏个外放的前程,担任一地镇遏兵马使。在这样的金光大道面前,矫情是没有意义的,邵树德扪心自问,他也不愿放弃这个大好前程。
“行了,来我这的时间也够长了。再晚些回去,丘维道怕是有想法,这寨子,破不了。今日你送来的那几十根长枪,我就收下了,确实用得上。多余的话我也不多说了,以后别忘了老兄弟就行。”孙霸这人还是挺洒脱的,当初送邵树德甲胄,今日又对他的离开毫不介怀,把话说开了,这般风姿确实让人赞叹。
回去的路上孤独而寂静。除了军士们踩踏积雪的脚步声外,便只剩下呼啸的北风。邵树德心有所感,这世间能帮自己,能关心自己的,终究只有寥寥数人罢了。
自己的命运,还有那改变世道的理想,或许只能靠一刀一枪去争取。如今他就像那雪原上饥饿觅食的孤狼,又或者是怒海上挣扎求生的舟船,没人可以依靠,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如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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遮虏军城内这两天的气氛稍稍有些松动,不再那么紧绷着了。
军士们其实是很现实的,既然主官已经照顾到他们的情绪,没有强行驱使他们出城征战,那么也就没什么好闹的了,事情很快就平息了下去。
当然这也幸亏没动家伙,一旦动刀动枪死伤了人命,事情可就没法善了了,必然要有人付出血的代价。天德军的骚动,说穿了不过是有点哗变的苗头罢了,毕竟没有成真,大伙可以睁眼闭眼,就当这事没发生过。
回到监军院后,邵树德照例巡视了一遍各个哨位,见丘维道去了将府尚未回归,便一步蹿到了左侧厢房,找宋乐聊天去了。
“宋判官,咱们这般精穷,你哪来那么多钱粮开支的事务要处理?”见宋乐不停地在那写写画画,邵树德就有些不解了。老板又不在,你假装认真工作给谁看呢?
“若仅止于钱粮事务,那可真是做梦也要笑出来。”宋乐抬起头看了一眼,见邵树德身上还穿着铁甲,有些奇怪,问道:“刚从外面回来?”
“今日开了城门,我趁着带人出去樵采的机会,顺道见了下孙十将,叙叙旧。”
“孙十将出外镇守,其实也没多危险。”宋乐放下了手中毛笔,在水盆里洗了洗手之后,道:“李克用新得了伏戎城,如今正一门心思试图打通静乐、楼烦等地,窥视晋阳,他疯了才会回过头来重走草城川。”
“南边岢岚军现在是个什么情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