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4节
抢盟友嘛,回鹘人的老传统了。
但想是一回事,实际操作起来又是另一回事。他们往南收缩一点,嗅觉灵敏的唐军立刻就扩大活动范围,并且不断遣中小规模的骑兵前出,与他们部署在外围的骑兵缠斗。
嗢末人似乎也受到了鼓舞,更被唐人整治得服服帖帖的,不断派出骑兵南下,战意高昂,让乌姆主不得不派出大队骑卒,再将他们赶回去。
但这样一来,撤退似乎更无从谈起了。他们抢掠得来的丁口、财货、牛羊还屯放在南边的西大河谷、东大河谷一带,这些战利品的运输速度是很慢的,与来去如风的回鹘骑兵完全不好比。
四月初三,犹豫不决的乌姆主终于下定了撤退的决心。
他越来越担心归义军和龙家进攻甘州。
虽然删丹与甘州城附近还留有不少人马,种地的汉人、吐蕃人、羌人也可以临时武装起来,但终究不太稳妥。
归义军与龙家,发起狠来,可以出动两三万人马,威胁是相当大的。既然已经捞到了好处,此番出兵也不算劳而无功,那么分批撤退是比较现实的选择。
至于撤退后六谷吐蕃怎么办,那当然是“说服”他们一起走了。
没了骁勇善战的回鹘骑兵的庇护,六谷吐蕃是必然要败亡的,成为唐军的战功。与其那样,还不如带着财货和牛羊,先到甘州避难,等到唐人大军撤走后,再杀回来就是了。
唐人的节度使,难不成一直把大军屯驻在凉州?乌姆主不信。
就像是甘州面临着龙家和归义军的威胁一样,灵武郡王邵树德肯定也面临着中原其他势力的威胁,他不可能一直待在凉州,定然要走的,这就是机会。
“摩尼法师,现在撤退是不是太早了?”感受着凉州四月的晚风,心情烦闷的乌姆主问道。
“可汗,贫道想问一句,这场战争为何进行得如此艰难?”摩尼反问道。
“唐人派了大军。”乌姆主说道。
“真的派了很多人吗?有我们多吗?”
“稍多一些吧。”
“诚如可汗所言,唐人派来的军队也只比我们稍多一些,而且步卒居多,那么为何能把可汗逼退?”
“他们有凉州城可以依托,招抚嗢末部族,稳扎稳打。城内亦有存粮,可以坚持很久,急切间打不下来。”
“可汗已经洞悉了本质,贫道也没什么好补充的了。”摩尼说道:“此战其实已经大有斩获,可汗忧心归义军与龙家,那么不妨退走。带着六谷吐蕃一起走,先回去解决龙家及归义军,没有后顾之忧后,再兵发凉州,将其夺占。没了凉州城,唐人很难在这一片站住脚。”
“若唐军追来甘州呢?”
“可先遣使修好,暂表臣服。唐人好面子,只需表面臣服,其兵定然退走。”摩尼说道:“此番虏获如此之多的丁口和牛羊,又有六谷蕃部退往甘州,可汗只需将其收服,甘州之户口立破二十万,可征兵五万。如此休养生息数年,待财货钱粮充足之后,集兵攻打肃州,扫平龙家部落,再攻灭归义军,实力便可大涨。有此实力,再转攻凉州,不难矣。”
没有人是傻子。
如果是小说或影视剧,此时多半已经在渲染回鹘人多么蔑视唐军,战场上又是多么嚣张,而唐军如何忍辱负重,情绪压抑,等待爆发反转那一刻的痛快。
但现实中,回鹘人不会这么做!他们不会失了智,他们有自己的战争哲学,有自己的作战风格。其实,正如摩尼和尚所说,乌姆主所选的是一条比较稳妥的策略。
历史上甘州回鹘也是先解决西面的麻烦,扫除后顾之忧后,实力大涨,进而与西夏争夺凉州——1008-1009年,西夏五次进攻甘州,全败。第六次时,甚至因为天象不利,李德明直接召回了军队,可见信心已严重不足,不得不与回鹘停战十多年。
先易后难的道理,中原人懂,草原人亦懂。
在没有办法轻易击败唐人,夺取凉州城的情况下,摩尼和尚建议见好就收,先把已经到手的财货、牛羊、丁口带回去,慢慢消化,提升实力。
就战略层面而言,没有任何问题,也符合草原人抢一把就走,绝不逗留的禀性。
“那就照法师所言,遣使与唐人修好停战。”乌姆主说道:“先探探他们的口风也好。”
时机成熟
邵树德骑着战马出了城,巡视广阔的绿洲草原。城外有不少巡弋的铁骑军士卒,见到了大帅纷纷欢呼。
多日激战,铁骑军将士还能维持相当的士气,足以让邵树德欣慰了。
若不是凉州这边实在兵少,而敌人又以骑兵居多,他也不会把铁骑军派到这个战场上来消耗。
五千精锐骑兵,不是这么用的!
铁骑军是一支独立的骑兵部队,无需配合任何步兵集团的行动,那是各军军属骑兵自己的事情。他们配备精良的铁甲、长长的马槊,连角弓都无法使用——在你的长马槊丢掉之前。属于非常“呆”的骑兵,也是可以批量制造的骑兵。
豹骑都,应该就是这些“呆”骑兵的重装升级版。
但铁骑军不是。长途奔袭、袭扰粮道、截杀信使、伏击贼兵之类的,才是他们的主要作战任务,不然奢侈地一人配双马做什么?
主官被赋予的自由度也非常大,可以不用理兄弟部队的请求,只需配合整个战略,无需配合任何一场战术级别的厮杀。
这样一支战略级部队,用在凉州城外的战术级场面上,确实可惜了。
他不是没考虑过将铁骑军派出去,绕路偷袭甘州。即走北山(马鬃山、合黎山、龙首山)北面的沙漠戈壁,那边有一些河流及湖泊海子可供补给,理论上来说可以行军。但有河西党项以及鞑靼化了的党项部族游牧,与朔方军关系不睦,传闻拓跋氏余孽如今就从北方草原南下,进入了这片区域。
走这里,实在太冒险,最后还是放弃了。
邵大帅色胆包天,但在用兵上却极其谨慎,说起来也挺矛盾的。
“大帅,甘州回鹘滑溜得紧,这几日专让六谷吐蕃送死。末将估摸着,他们应是想溜了。”策马跟在后面的李唐宾说道。
李唐宾这些年的变化是比较大的。
出身巢将的他原本不修边幅,虽然武勇过人,但较为散漫。自三原之战被生俘后,改变太多了。
看他身上的装束吧。
军中配给他的铁甲不用,而是私人打制了一副金光灿灿的甲胄,即便大冬天也穿在身上,一丝不苟。
都护铁衣冷难着!冬天着铁甲,滋味可不好受,但他就这么生生受住了。
治军方面,也几乎看不出身上的巢贼色彩,一切朝正规化的方向发展。你若不知他的底细,几以为是哪个将门子弟呢。
言行举止也变化了很多。
他是在夏州娶的妻。原本的妻子陷于巢军之中,不谈了。
新妇娘家是去年刚刚过世的夏绥衙将令狐敬之女。令狐氏也勉强算得上是个小将门了,李唐宾之转变,或许有妻族的影响。
无独有偶。同样在天柱军,崛起的青年将领王建及也娶妻了。妻子是周融幼女,同样是将门出身。
以令狐敬、周融为代表的夏绥边地老将门,在日益边缘化的情况下,只能另辟蹊径,投资有前途的新星,期待有朝一日重回舞台中心——被大帅投闲置散的日子,可不好过啊!
“草原人打仗,向来是有肉就吃,没肉就走。指望他们啃硬骨头,不太现实。”邵树德停下战马,